她最近的確每天都是淩晨才睡,但並不敢熬到太晚,因為怕出錯。
與付出成正比的是,她的周考成績穩步提升,最近一次考試已經進入年級前五十。
魏平生請她在班會上做經驗分享,她靦腆話少,隻說自己在做高中三年的知識點歸納。
同學們一聽一個頭兩個大。
高中三年有多少知識點?
工程量有多浩大?
沒點兒恒心毅力根本不可能做到。
終於有一天,沈肆月早上到校不再衝速溶咖啡。
午休時間,她拿著U盤走進學校打印店:“老板,我想打印筆記。”
六門功課,六個文檔,用了她一個月的休息時間。
正所謂的把書“讀厚”再“讀薄”,每一份文檔都是她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最大的工作量不在打字,而在知識點歸納和舉一反三,需要翻閱大量資料、耗費大量腦力。
因為知識點串聯得彆出心裁,所以即使是高中三年的筆記,打印出來也不厚重,每一科都是薄薄一冊,用電腦畫的思維導圖一目了然,黑色印刷體乾淨整潔。
她看著手裡的A4紙,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可惜的是她能力有限,整理的都是最基礎的知識點。
老板幫她裝訂成冊,隨手翻了幾頁,眼睛越來越亮:“同學,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沈肆月把筆記放進書包,並不感興趣,隻是出於禮貌回一句:“什麼?”
“我把你的筆記打印出來賣給同學們,給你抽成怎麼樣?”
沈肆月拉上書包拉鏈,委婉拒絕。
她熬了一個月的夜,不是為了賺錢,隻是想著要幫他。
她辛辛苦苦絞儘腦汁整理的筆記,也不想要給彆人看。
她才不要把自己的心血明碼標價賣出去。
“一本我賣5塊,除去打印機、A4紙、裝訂的費用,我給你2塊,怎麼樣?我賣100份就是200,50
沈肆月原本推門要走,聽到這裡腳步一頓。
從小到大,盛南給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從不會吝嗇。
但是如果她提出自己要買什麼東西,那盛南一定會刨根問底。
而她在高中畢業前,恰好有想買的東西。
學校門口的書店新上了《海賊王》精裝版漫畫,標價九百多塊錢。
打印店老板的口頭協議沒有什麼法律效力。
他說話算不算數、是不是會多印多賣不告訴她不給她抽成,她根本無從得知。
她不貪心,她隻想要九百塊錢。
隻想買下那套《海賊王》漫畫,送給喜歡的男孩子。
沈肆月轉過身來,皮膚是瓷一樣的白,眼睛是淺琥珀色,野生眉沒有修飾,有種天生的倔強。
“如果您覺得可行,那就直接一次性付我一千吧,以後印多少賣多少,我都不管。”
老板當即付給她一千塊錢:“以後你這筆記很可就人手一本了,不後悔啊?”
沈肆月把錢數了數放進書包夾層,她斂著眉眼,不言不語。
人手一本之後,他就更不知道是你了,你當真不後悔嗎?
她背上書包,不知道是真的不後悔,還是自欺欺人:“不後悔。”
胸口悶悶的,全無筆記剛打印出來那一刻的欣喜。
眼下這些都不重要。
她隻希望他不要身處泥潭。
她隻希望拉他一把。
距離下午上課還有一點時間,沈肆月直奔校門口的書店。
氣溫降到零下的冬天,她的鼻尖額角卻出了汗。
店員小姐姐百無聊賴,直到她站到櫃台前:“姐姐,我想買全套的《海賊王》。”
店員說著就要幫她取來,她擺擺手,眼眸清澈:“我可以先寄存在您這兒嗎?”
店員看了眼她身上的校服,笑了下,懂了:“是還沒高考完,怕拿回家挨批評?”
恐怕不隻是批評,盛南女士恐怕會直接給她撕得粉碎。
“行,先放在我這兒,等你方便的時候來取吧,”店員給她開了收據,“我也是海賊迷,你最喜歡誰啊?”
沈肆月彎了彎眼睛:“最喜歡艾斯。”
因為他喜歡,所以她愛屋及烏。
晚上,她坐在書桌前,手邊是那一摞嶄新的筆記,麵前是記作業的便簽。
叩開筆蓋,遲遲沒有下筆。
要寫什麼呢?
“請輕裝上陣。”
“你一定會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
“你那麼厲害,一定可以很快追上來。”
“還有一百多天,不是哥哥,不是種子選手,你就隻是你,就隻是顧楨。”
明明她想說的話很多,可語言淺薄貧瘠,寫來寫去,都覺得詞不達意。
我要說什麼,才能讓你心情好一點呢?
-
很快,寒假到來。
高三生不配擁有假期,放假三天,大年初二就要返校。
顧楨不得不回了一次家,因為下學期要交學費住宿費。
父母離婚之後,顧家明一次都沒有給過他錢,現在他連生活費都所剩無幾。
當他提出要錢時,醉酒的顧家明毫不猶豫拿著皮帶往他身上抽:“你怎麼不問你媽要?你媽跟野男人鬼混聯係不上是吧?就老子好欺負老子冤大頭是吧?你不是要錢嗎?那你受著吧!”
顧楨想,自己肯定是瘋了。
拳打腳踢落下來的那一刻,他竟然在慶幸,慶幸顧桉不在,不然又要哭。
那是這一年的除夕,他拿到錢就回學校了。
寢室空空蕩蕩,值班宿管阿姨給他送了一碗熱騰騰的水餃。
他在氤氳的熱氣裡沉默吃完,低聲道謝,從寢室櫃子裡找出那管藥膏。
莫名想起那個雨天,女孩子怯生生的眼,送他這管藥膏,還要擔心逾矩。
她告訴他如果考警校,不要留疤。
他還能考警校嗎?
手機響起的時候,他剛翻開全然陌生的高中課本,沒有任何頭緒。
電話那邊安靜得不像話,他聽見一句帶著哭腔的“哥哥”。
全身上下都在疼,又說不清到底是哪裡疼,他放輕了聲音哄人:“怎麼了?”
顧桉哭到哽咽:“外、外婆走了……她讓我和你說,要、要好好吃飯,好好讀書,她很想你……”
窗外萬家燈火,煙花絢爛。
朗月懸在天邊,不知人間疾苦。
大年初二,全體高三學生返校。
距離高考還有不到四個月,他需要在不到半年時間裡學完高中三年所有課程。
跟他一起從競賽班“流放”普通班的同桌已經決定放棄,嘴裡說著大不了明年再來一年,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睡覺,徹底放棄無用的掙紮。
他甚至還叫著他一起:“兄弟,你不會覺得你能在一百天提一百多分上重本吧?”
顧楨冷冷掃了他一眼,他趕緊把帽子扣到腦袋上:“行,我睡覺,不吵你。”
他成為每天第一個到教室、晚上學到教學樓熄燈的人。
熄燈後怕吵到同寢室的人,穿著厚外套在走廊背書到半夜。
宿管大媽記得他除夕夜返校,瞧著心疼,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
曾經教室到食堂他跑得最快、被食堂打飯大爺起綽號“附中博爾特”,現在連去食堂吃飯的時間都省了,全憑楚航幫他帶飯。
他拚命成這樣,他那半死不活的同桌終於坐不住了,在撐著眼皮早讀的時候問他:“哥們兒,你到底哪兒來的勁頭啊?”
他和顧楨之前在競賽班交集不多,隻知道班裡不管老師還是同學都挺喜歡他,明明都是競爭對手,但是他不藏私,有好的解題思路也不吝嗇分享,成績好得一騎絕塵。
除此之外,還特彆招女孩兒喜歡,班裡有男生開玩笑說他一個人欠下的桃花債,比全班男生欠的都多。
顧楨淡聲回了句:“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
他不對外人交心,自然不會說,他的動力來自顧桉。
如果他放棄,就要晚一年把顧桉接回來,顧桉就要在母親身邊多吃一年苦。
他可以吃苦,但是顧桉不可以。
艾斯死在頂上之戰後,他沒有再追《海賊王》,可那首《One Day》被他聽了無數遍。
生性桀驁的艾斯願意為了路飛學習禮儀,他也願意為了妹妹再咬緊牙關拚一次。
2011年2月17日,顧楨自己都忘了是自己的生日。
他照常第一個到教室,等他出去打水再回來,桌上卻多了一遝裝訂整齊的筆記。
教室裡除他之外沒有彆人,這筆記仿佛是憑空冒出來的。
顧楨翻開扉頁,字跡清秀的便簽映入眼簾:
「你那麼好,世界會愛你,命運會偏向你。生日快樂。
PS:打印學習資料多印了一份,希望你能用得上。」
他沒有猶豫大步跑出教室。
正是早讀前的返校時間,走廊裡是一模一樣的校服,一模一樣的背影,根本無從辨彆。
或許,放筆記的人根本不想被他發現,所以故意趁他不在才來。
等他回到座位,同桌也已到校。
男生把書包扔到桌子上,笑著問了句:“你也從打印店買了‘全科提分神器’?”
顧楨莫名:“什麼?”
“你手裡的這個啊,最近賣得很火,我就想死馬當活馬醫唄,也買了一份!”
說著,同桌就從書包裡拿出一份一模一樣的全科筆記:“打印店老板說他從咱校一個學霸手裡高價購買的,我看了看,學霸就是學霸,這知識點整理得是真好啊,這做生意的腦子也很強啊……”
是這樣嗎?
真的是打印筆記多打印了一份?
同桌嘩啦啦翻開那本筆記攤開到他麵前:“你看,三言兩語就能串聯出一節課的知識點。”
目光所及,知識點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費了心血,根本不可能做到這樣。
顧楨劍眉微蹙:“不是我買的。”
“那就是哪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又或者是哪個喜歡你追你的小女孩、打印筆記多幫你打了一份?”
說到這裡,同桌來了興致,他想起那群天天給顧楨送早飯午飯噓寒問暖的小女孩,覺得跟這位一比,都特彆沒意思:“追你的女孩這麼多,這個是不是最溫柔貼心?心動不心動?你心裡能猜到是誰嗎?換了我我可能就從了人家了!”
顧楨天生冷淡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下頜線清晰堅冷,垂眸看著那行字,久久沉默。
他從筆記本裡翻出那張聖誕節收到的卡片。
他練過字,不用比對都能看出,是一模一樣的字跡,完全出自一個人之手。
沈肆月回到班裡的時候,心臟還砰砰直跳,課本攤開在麵前,半天沒有看進去一個字。
那種緊張到極致、心跳到極致的感覺,像極了八百米最後的衝刺,喉嚨都有腥甜的錯覺。
甄心剛放下書包,“呀”了一聲:“你的手腕還沒好嗎?到底是怎麼弄得呀?”
少女手腕纖細白皙,貼著膏藥。
一連幾天,她都是寫一會兒筆記,做一會兒題,就要揉一會兒手腕。
沈肆月嘴角笑意清淺,比風溫柔:“沒事,有些酸,過幾天就好啦。”
或許不自量力,或許天資愚鈍。
她能幫他的,也就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