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望·其叁 隻有衍衍的愛才能讓我活……(1 / 2)

下葬當日。

白楊蕭蕭,鬆柏夾路,一支送葬隊伍浩浩蕩蕩,沿著山路盤旋而上,向墓園行進。

每個人都身穿慘白的喪服,或高舉招魂幡,或拋撒紙錢,更有一支鼓樂隊隨行,哀樂淒婉,盤桓綿長,催人肝腸。

“親舊哭我旁,送我出遠郊。

一朝出門去,歸來夜未央。

昔在高堂寢,今宿荒草鄉。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滿目白茫茫之中,唯一的亮色就是那口四人抬舉的靈柩。朱紅的色彩泛著妖異的光澤,棺蓋上還鏤刻著精美的花紋,並塗以暗金的油漆。

溫衍盯著靈柩看了許久,那繁複得近乎淩亂的線條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窸窸窣窣,蠕蠕而動。

招魂幡上也繡著類似的花紋,在風中飄飄蕩蕩。

溫衍忽然覺得,那花紋好似一群蝴蝶,振翅欲飛。

靈柩上捆紮著白布搓成的麻繩。

江朝表示,這也是一種南槐村葬禮的習俗。但溫衍知道他又在含糊其辭,這一定是為了固定棺蓋。

因為棺蓋既沒有釘釘子,也沒有敲卯榫。

溫衍沒有點破,但他從江朝看向自己的眼神裡,讀出了意味深長。

江朝一定早就預料到,江暮漓靈柩的棺蓋,不需要也不能封死。

按照南槐村古禮的規矩,下葬必須在黃昏時分,晝夜交替之際,萬物靈性最足,靈柩方能落土。

浩浩蕩蕩一支隊伍緊趕慢趕,終於趕在日落西山之前抵達了墓園。

殘陽像滾沸的鮮血,潑灑在漫山遍野,染紅了黃粱土,也染紅了漫天飛舞的紙灰。

墓園很大,一座座墓碑鱗次櫛比,立在濃烈的逆光裡,宛如一個個沉默的人。

就算翻屍倒骨地累積了數代人的屍體,溫衍也感覺這裡墳塚的數量未免太多了些。

他們像闖入了一座由墓碑豎立而成的森林,目之所及,密密麻麻,擁擠得令人窒息。

“很快,我也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江朝的聲音冷不丁在耳畔響起,溫衍一個激靈,猛地轉過頭,隻見江朝靜默微笑的平均臉在視界中放得無限大。

“你、你什麼意思?”

江朝退後一步,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

“開個玩笑。”他說,“沒有人類不畏懼死亡,它奪取的是比任何財富都珍貴無比的有情的生命。”

溫衍冷淡道:“我男朋友就不怕。”

“這樣。”江朝頷首,“聽上去是很了不起的人,足夠與你相配。”

溫衍沒應,他知道這不過是江朝順口的客套話。

愛上江暮漓之初,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配不上對方的,甚至連遠遠地多看他一眼,都要鼓足十二分的勇氣。

江暮漓是那樣溫暖爽朗的人,像太陽照耀下的青空,晴朗得沒有一絲陰霾。

而自己就像生長在幽暗密林裡,與苔蘚和蟲蟻為伍的菌類,不管多向往太陽,太陽都不可能把光芒灑向自己的世界。

但是,江暮漓卻顛覆了他這種幼稚又可笑的認知。

江暮漓才是那個患得患失的人。

不止一次,江暮漓在抱著他親吻的時候,會突然流露出愀然憂悒的表情。他問他怎麼了,他什麼也不說,隻是眸中憂色更深。

如此一來,溫衍隻得允許他做得更過分一點。

直到些微心滿意足,江暮漓才會緊緊貼著他的頸窩,用低沉的聲音滿懷委屈地說,自己總是缺乏安全感,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時刻擔心他會不要自己。

“我是為了和衍衍相遇才誕生的。所以,隻有衍衍的愛才能讓我活下去。”

“衍衍。”江暮漓抬起烏澈的眼,瞳仁似有光芒蘊轉。

“衍衍會厭倦我嗎?會不會有一天不要我了?”

怎麼可能。

溫衍慢慢走到墓穴旁邊,垂下眼簾。

黑洞洞的一片,深邃得仿佛沒有儘頭,是一個不知通往何處的深淵。

但是,那又怎樣呢。

他不怕。

已經沒什麼好害怕的了。

溫衍點燃一大把紙錢,揚手一揮。

燃燒的紙錢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火光,儘數飄落進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