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此願·其壹 癡迷地纏繞著蒼白清瘦的……(2 / 2)

他打開前置攝像頭,對準自己的臉。

呼……沒錯,人臉是這個樣子的,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眼睛在上鼻子在下。

確認了自己的臉是正常的人臉並且沒有問題,溫衍的情緒平複了不少。他休息了一會兒,繼續朝墓園深處走去。

他發現墓碑上的遺照正逐漸變得正常,那一張張超乎常識的詭譎人臉,越來越接近普通人類的臉。

五官的數量趨於準確,位置也越發標準協調。

熟能生巧,做得多了,才能越做越好,這個道理不管放在誰的身上,都適用。

現在,照片裡的人臉已經能被誇上一句“還不錯”了。溫衍不斷往裡深入,發現那些臉越標致端正,眉眼齊整,已經很能符合人類的審美標準了。

不過,當它們達到一個穩定的水平後,就沒有變得更好看了。

就像我們做某件事情,通過勤奮練習,慢慢從生疏變得熟練,水平持續提升。

但到達一定層次後,就會陷入瓶頸,停滯不前。而想要突破是很難的,甚至可能一直就那樣了。

溫衍又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他的視覺變得疲倦麻木,一個水平線上的臉見得多了,就每一張都眉目端秀,也會覺得平平無奇,好像都差不多。

唯獨那一張臉,最突出、最醒目、最是攝人心魄。

當那一張臉躍入眼簾,其它的頓時全部成為失敗作。

聽說過“猴子與打字機”的故事麼?

如果有無數隻會使用打字機的猴子,將它們安排在無數打印機前隨機敲打鍵盤。

那麼,在無限長的時間裡,它們一定可以於某個時間節點,打出莎士比亞的全部著作。

但是,那樣的概率雖不是零,卻也無限趨近於零。

可某位毫無手工天賦的神明做到了。

那張臉的主人,連同他的軀殼、四肢,甚至每一縷頭發,都是祂在反複嘗試、勤奮練習的製作過程中,以近乎奇跡的概率創造出的傑作。

猴子終於打出了莎士比亞全集。

然而,奇跡是不可複製的,也是難以超越的。

所以,當這件作品損毀的時候,也無法奢望能再創造一件一模一樣的出來。

隻能修補、複原。

溫衍無法洞察隱藏在這一切背後的秘辛,他更不知道那件傑作本就是為他而誕生的——

為了贏得他的愛,俘獲他的心,那位笨手笨腳的神明夜以繼日地練習製作,簡直比高三備考的人類學生還努力。

溫衍抬起指尖,撫上江暮漓的墓碑。

一瞬間,狂風大作吹徹墓園,等溫衍重新睜開被迷了的眼睛,“突突突”的聲音又驟然在地底響起。

這回不再是一具棺材被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整座墓園都充斥著這種悶重的敲擊聲。

就好像埋在地底的每一具棺材,都激情昂揚地加入了這場死氣沉沉的大合奏。

溫衍處在大合奏的中心,他被這片聲海包圍了起來,範圍不斷縮小,仿佛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而他無處可逃。

這也難怪。

畢竟棺材裡的東西都是手殘神明滿懷愛意製作出來的,傾注了祂滿滿的心意與思念。

所以,就算用完了報廢了,也依然會不受控製地被溫衍吸引,為他瘋狂。

溫衍捂住耳朵,用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顫顫呢喃:

“好吵。”

話音剛落,江暮漓的墓穴發出很響的一記聲音。

“咚!”

像極了恫嚇。

整座墓園頓時鴉雀無聲。

溫衍難以置信,他趴在地上,對埋在土裡的江暮漓激動道:“阿漓,剛才是你在叫我嗎?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對不對?”

周圍依舊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好像剛才墓裡發出的聲音,隻是溫衍的幻覺。

溫衍舍不得走了,他不知道江暮漓現在是鬼還是魂,但他相信無論江暮漓是什麼,都不會傷害自己,一定會很愛很愛自己。

溫衍坐在墳地上,倚靠著江暮漓的墓碑,就像過去無數次依偎在江暮漓的懷中,在他溫柔的低沉愛語裡沉入夢鄉。

“阿漓,我知道你也很舍不得我,不想我離開。”

“你放心,我已經下定決心,我一定會把你從這裡帶出去,我不會讓你孤零零地留在這裡。”

溫衍的意識飄忽沉浮,迷迷瞪瞪間,他隱約感覺靠著的墓碑好像沒那麼冰冷堅硬了,逐漸變得有熱量、有溫度。

像是靠在了一個人溫暖的胸膛上。

他想回過頭,腦海中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江暮漓。

他在對自己說:不要回頭。

溫衍猜想,如果自己此刻回頭,一定會看見極其恐怖的畫麵。

或許是江暮漓腐爛破敗的屍體,上麵沾滿了隨葬的鮮花花瓣和金銀元寶的紙屑,兩隻滿是泥土的手臂正緊緊抱著自己。

所以,他情願蒙蔽自己,很聽話地不再回過頭去。

幻覺也好,妄想也罷,他無力再探究瘋狂詭譎的真實。他很累很累,無比困倦,隻想汲取這片刻的溫暖,哪怕是虛假的。

殊不知此時,溫衍如果回過頭去,一定會發現他噩夢中那隻的怪物,正清晰又生動地降臨在他眼前。

巨大的六翼蝴蝶臨空騰飛,“呼啦啦”地張開漆黑汙濁的翅膀。

章魚觸手般的足肢密密麻麻,蠕動翻卷,無比癡迷地纏繞著蒼白清瘦的青年。

“阿漓……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告訴我吧,我一定會給你實現的。”

一片死寂裡,那枚隨棺入土的戒指閃動著銀光,悄然落進了溫衍的掌心。

宛如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