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此願·其壹 癡迷地纏繞著蒼白清瘦的……(1 / 2)

樹林漆黑幽深,山路不見儘頭。

萬籟俱寂,唯有夜風嗚咽。

什麼都沒有。

溫衍一個人站在原地,惶惶然,淒淒然,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他的腳尖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前走,還是該往回走。

溫衍打開手電。

手電是野外專用手電,直射光源,亮度很強,正常情況下,能將他周圍一片照得亮如白晝。

可現在,卻連他一臂之遙的距離都無法照亮。

黑暗中似有一張看不見的巨口,正在瘋狂吞噬光線。

溫衍隻能憑感覺,摸索著往回村的方向行走。

鞋底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知走了多久,溫衍又看見自己做了標記的那棵樹。

他回到了原點。

他也像童話裡的漢賽爾與格萊特,在偌大的森林裡迷了路。

“突突突。”“突突突。”

冷不丁的,類似敲棺材的異聲又響了起來。

就在他腳下。

他甚至能感受微微的震動。

那聲音又開始在地底遊走,溫衍隻猶豫了一下,就抬腿跟了上去。

(反正《漢賽爾與格萊特》的故事裡,主人公也是被一隻會唱歌的鳥兒引誘到糖果屋去的,不是麼?)

低悶的敲擊聲在溫衍耳中逐漸變得動聽,化成一支圓舞曲,他是八音盒上的小錫人,跟隨樂聲不停地旋轉、旋轉、旋轉……

直到回到原點。

溫衍停下腳步,舉起手電。

墓園。

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

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

果然,這裡就是他的糖果屋了。

糖果屋裡充斥著死亡與未可知的危險,但他最愛的糖果也在裡麵,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抵抗不了誘惑。

墓園在無星暗夜裡顯現出它真實的麵目,永恒寂靜,死氣沉沉。

像他這樣一個活人走進裡麵,就像劃亮一根火柴,丟進深沉無際的死譚,“嗤”的一瞬就會熄滅。

白天的時候,隻會覺得墓碑密集得瘮人。但現在,所有墓碑一下子長高變大,竄成一座座參天巨物,鱗次櫛比地排列著,無限延伸,一直蔓延到黑暗儘頭。

無數巨物的壓迫之下,溫衍連一隻螞蟻都不是,隻是一粒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沙粒。

他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麵,不停地大口喘氣。

被脫離常識的巨大體量支配的壓迫感與危險感,瘋狂傾軋著他早就歸零的理智。

此刻的溫衍,擁有超乎尋常的敏銳靈感。他的眼睛可以看見正常人哪怕隻瞧上一眼,都會崩潰發瘋的恐怖真實。

他緩慢仰起頭,不停朝上,向更遠的遠方,直到一個近乎極限的角度,修長而纖細的頸項都快要折斷。

但隻有這樣,他的目光才能觸及高聳入雲的巨型墓碑上,那一幅幅同樣變得巨大的遺照。

它們俯瞰著大地,被黑壓壓的雲層掩映,被月暈映照得若隱若現。

溫衍的瞳仁劇烈震顫起來,然後漸漸地一動不動,木然呆凝,徹底失去了高光。

墓碑上的遺照,那一張張蔑視人間、侮辱神明的怪臉,詭異至極,混亂至極,無法辨識,甚至僅是倒映在視網膜上,都會對感官和大腦造成毀滅性的刺激。

那是對正常人類麵孔的極度拙劣的模仿。

耳、眉、眼、鼻、唇,人的五官,形狀扭曲,數量錯誤,位置顛亂。

如果江朝的臉是某位神明(當然也可以稱之為那個東西)隨意捏把出來的毫無特色的量產作品,那這些怪臉,就一定是祂的手藝在達到合格線之前,製造出來的新手期作品。

地裡埋的到底是什麼?

村人的先祖?朽爛的屍體?

還是那位粗笨愚拙的神明依照人類的模樣,做出來供祂使用的肉傀儡的呢?

溫衍雙手顫抖地摸向自己的臉,反複告訴自己,人應該長這樣:

眉毛下麵是眼睛,眼睛中間是鼻子,鼻子下麵是嘴巴,耳朵長在腦袋兩邊……

但是,摸著摸著,他遲疑了,動搖了,開始不確定了。

人……到底該長什麼樣子啊?

眉毛上麵該是兩張嘴嗎?

眼睛是四隻、五隻,還是八隻?

鼻子該長這裡嗎?鼻子不是該有兩個嗎?

耳朵呢……自己的耳朵去哪兒了?耳朵……耳朵……耳朵怎麼跑到後腦勺去了,耳朵難道不是長在舌頭上的嗎?

還有……牙齒呢,牙齒怎麼不聽話?它們要從臉頰的肉裡鑽出來,自己拚命去按,卻被它們狠狠咬了一口……好痛!

溫衍跌跌撞撞地在墓碑之林中奔跑起來。

頭頂上空,那一張張堪稱龐然大物的怪異人臉,始終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

實在精疲力竭了,溫衍靠在一棵大樹上,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軟倒下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他的手指碰到口袋,硬硬的,拿出來一看,是手機。

手機是人類現代科技發展的成果,溫衍握著它,熊熊燃燒的靈感稍微熄滅了一點,理智勉強回籠了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