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此中藏·其貳 衍衍總覺得祂不行!祂要……(1 / 2)

溫衍勉為其難地給了祂一個飛吻。

祂的一條觸手狀足肢立刻“嗖”地接住了這個吻。其它觸手頓時暴躁地蠕動抽搐起來, 好像在嫉妒那條觸手可以如此幸運。

拜托,那可是衍衍的飛吻唉!

祂滿懷期待地搓了搓兩條觸手,“衍衍, 親親呢?”

溫衍說:“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祂歪過腦袋,“?”

溫衍理直氣壯,“飛吻也是吻。”

祂驕傲揚起的觸須喪喪地耷拉下來。

溫衍警告祂:“得寸進尺會降低我對你的好感。”

祂的觸須立刻ber了起來,又開始得意洋洋地晃晃晃。

“衍衍對我有好感!”

降低好感的前提是有好感,不然怎麼降低?

開心開心^_^

“你快點兌現承諾。”溫衍拖長音調,故意狐疑道, “話說你行不行啊?你是不是不行?算了, 行就行, 不行就不行。不行也不丟人,沒什麼可勉強的。”

“……”

彎成漂亮卷卷的觸須又duang地垂了下去。

行不行!又是行不行!為什麼衍衍總是覺得祂不行!

祂要生氣咯!

溫衍腰間一緊, 一根觸手很溫柔地把他卷了起來,一點兒都沒弄傷他。

祂把他舉到眼前, 祂的眼睛是複眼,由許許多多隻小眼睛構成。

每隻小眼睛都像一輪碩大的滿月。當巨月迫近地球,地球上的人們會崩潰發瘋。若不幸看見無數輪巨月, 恐怕精神將徹底扭曲腐爛,整個人淪為行屍走肉。

精神和肉.體一樣,也是會容易腐壞又很難維持的東西, 很多人卻並不知道這個道理。

溫衍現在麵對著無數輪巨月, 卻清醒地沉溺進去。每一輪都蘊藏著濃濃的愛意,他的意識在濃烈的愛意裡分崩離析。

他被古蝶異神小心捧著, 從黑濁之海徐緩上升。脫離的那一瞬間,醜陋而猙獰的蝴蝶怪物飄然躍至半空,變回了那個俊美到發光的青年。

他的背後還殘留著三對漆黑的蝴蝶長翅, 淩空舒展開來,與他挺拔修長的人類身姿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邪惡又神聖,矛盾而調和。

他的一隻手緊緊抱著喪失意識的溫衍。

黑濁巨浪翻滾尖嘯,幻化成無數隻漆黑利爪,如熊熊火焰躥騰不休,發了瘋地要抓住他們,將他們捏成一灘肉泥。

對比之下,江暮漓看上去,真的很像一隻闖進嗜血黑色荊棘密叢中的鳳尾蝶。

孤弱,易碎,無助。

然而,江暮漓隻是略抬起手,仿佛在花園閒庭信步時隨意采折一枝喜歡的花,將那些利爪一根一根地掐斷。

因為動作太過散漫輕巧,他甚至沒有讓抱在另一隻手裡的溫衍,感受到一點震蕩。

最後,他俯下身,姿態優雅地將手上插.進了黑濁之海。

“噗嗤——!”

漫天血霧飛揚,高聳的劇場穹頂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一蓬細密血珠飛濺在他冷白瓷般的臉頰上,映得眼尾那顆小痣如一粒鴿血紅寶石,濃豔無匹。

唯獨溫衍身上沒有沾到一絲血跡。

江暮漓一側的翅膀,正如一片巨大的積雨雲懸浮在他頭頂,為他遮蔽所有汙濁穢物。

羽翅振了振,成千上萬顆血珠如驟雨急降,從鱗片上劈裡啪啦地滾落。

江暮漓慢悠悠地收回手,五指如鉤,鮮血如瀑,嘩啦啦地從指縫間傾瀉而下。

掌中,是一團紅得詭異的畸形肉塊。

“噗通噗通”。

它正在節奏紊亂地脹縮鼓動,坑坑窪窪的肉.洞裡不住湧出血泡,仿佛一個重傷的瀕死之人在痛苦喘息。

江暮漓收攏手指,捏爆了它。

一隻漆黑的怪蟲從爛肉堆裡爬了出來。

正是當年蠱惑翁子玄的那隻怪蟲。

蠱蠆,所有怪蟲的本體與根源。

在翁子玄麵前,它可以得意洋洋地以更高維度存在者的姿態,嘲笑愚弄人類的天真癡妄。

但如今,在江暮漓跟前,它好像變成了一隻草地裡隨處可見的最平常的甲殼蟲。

江暮漓伸出指尖撥弄了一下它,將它整個兒翻了過來,又按住它的腹部,看著它的足肢瘋狂蠕動卻無力掙紮,露出了趣味盎然的笑容。

它將人類視作螻蟻與石子,殊不知自己在這位“土地公”的眼中,亦是可以信手玩弄的一隻蟲蟻。

江暮漓指尖稍稍用力,它聽見了自己前胸背板和鞘翅碎裂的聲音。

它顫聲問道:“您到底是何方神聖?”

江暮漓充耳不聞。

試想一下,你養了一隻雞,待到殺雞吃肉的時候,雞垂死掙紮質問你,為什麼要殺我,你會在意從它尖喙裡發出的“咕咕”叫聲嗎?

就算在意,你能理解它的話語嗎?

就算理解,你會去回應嗎?

你不會。

你隻會高高舉起菜刀,該割喉割喉,該放血放血。

況且,對古蝶異神而言,它隻是脫離阿鼻地獄時因承載的業力過多,剝落外溢而化生出的造物。

甚至,它都比不上一羽白紙蝶。它不能施行祂的意誌,也無法和祂思維相通,它連成為眷屬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它必須存在。

在祂對因果的算計之中,它是一顆必不可少的棋子。

江暮漓捏起蠱蠆,微微蹙眉,送進口中。

所有黑濁如百川彙海,紛紛流淌進他的身體。

滿身的白紗布飄轉脫落,腐爛的傷口皮肉翻卷,長出新鮮的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痊愈。

吞噬蠱蠆,不僅可以收回祂流失的那部分業力,更重要的是,蠱蠆侵占了離翁子玄的願望,相當於成為了一個承納翁子玄願望的容器。

當年,翁子玄隻差一步,就能成為真正的地仙。

地仙已然具有神仙之才,屬於一隻腳踏進了天神道的門檻。所以,糾纏在翁子玄願望中的因果力量,既強烈又強大。

而唯有這股因渴望拯救眾生之苦而誕生的因果力量,才能修複祂那具損毀的人類身軀。

祂必須延長自己能在人間存續下去的時間。

因為溫衍做出了“喜歡人類世界,不想回太虛墓地”的選擇。

為了滿足溫衍的心願,讓他真正快樂,有一些事情,祂必須完成。

***

溫衍蘇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江暮漓那張完美無瑕的臉龐。

他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

溫衍驚喜得說不出話,趴在他懷裡哭出了聲。

江暮漓撫摸著他的頭發,顯得很迷茫。

“衍衍,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

溫衍當然不能說自己又去求了古蝶異神,那隻不能見光的怪物“丈夫”。

“我也不知道。”

他把臉埋進江暮漓胸口,生怕自己的表情漏出破綻。

“我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幸好那壞東西沒對他提什麼更過分的要求,不然的話,他都沒臉麵對阿漓了。

“衍衍,你耳朵好紅。”江暮漓撚了撚他的耳珠,“怎麼還那麼燙?”

溫衍捂住耳朵,“沒有的事!”

“拜托,我還在啊,你們注意點。”趙藝成也醒了,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繼續昏迷比較好。

可怕的男同。

他一個直男看不得這些。

空氣中,一些微弱的狀如蝴蝶的光點升騰起來,彙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是翁子玄那飽受折磨的殘破靈魂。

但此時他們看見的,不再是那個暮氣沉沉的老者,而是一個高冠博帶的年輕儒生。

那時候的他,年華正茂,提筆寫下的是“少年郎、兩兩桃花麵,群芳未開謝”。

那時候的他,滿懷希冀,惟願金榜題名,仕途通達,入閣拜相,兼濟天下。

沒有顛沛流離,沒有紛飛戰火,沒有病痛,沒有衰老。

一切都還是最原初的模樣。

人類那脆弱如風中燭火的靈魂中,總會留存一些最頑固的東西,無法被汙染,也不容被掠奪。

他向眾人做了個揖,拂袖轉身,飄然消逝。

趙藝成長舒一口氣,“事情總算了結了吧?皆大歡喜的結局,一切也都真相大白了。”

“不。”江暮漓笑道。

“誒,什麼?”趙藝成懷疑自己聽錯了。

江暮漓勾了勾嘴角,“開玩笑的。”

“嚇死我了!”趙藝成大呼小叫,“拜托你啊學神,不要開這種玩笑好不好。”

江暮漓轉過頭,不再言語。

其實,離拚湊出完整的真相,還差一小塊碎片。

翁子玄之所以會在臨終時要求子孫,將他封進缸中,埋在地底,並非完全出於對人世的失望。

在他最後的日子裡,他纏綿病榻,身體和靈魂,都被迫囿於一方狹室。

唯一的安慰,是窗口時常會飛進來一隻美麗的白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