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怎麼辦啊?不知者無罪,我和我愛人完全不通鬼神之事,求大師指點一條生路。”
阿祿師仿佛就等著他這樣的反應。
他泡了滿滿一瓷缸榕樹葉的水,水裡撒了一些符灰,讓在場每個人包括他的弟子,都務必喝個乾淨。
榕樹葉有治陰煞和辟邪的奇效,阿祿師此舉倒也合情合理。隻是,分發給眾人的時候,他的神情莫名有些緊張。
***
夜幕黑紗重重罩,隨風潛入唱雨謠。
江暮漓右手撐著頭,左手輕拍懷中香甜熟睡的青年。
即使在黑夜裡也漂亮得光華流轉的墨瞳,正於此刻流淌出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粘稠的,強烈的,滾燙的,像沸灼的岩漿一樣,澆灌傾注在懷中青年那清瘦單薄的身軀上。
溫衍全然不知,他印象裡作息習慣也十分優秀的男朋友,晚上從來不睡覺,一雙眼睛一瞬不錯地凝視著他,直到天明。
就連平時隻會吐出彬彬斯文的話語的嘴裡,也會像瘋癲了一般,絮絮吐出一些叫人毛骨悚然的愛語。
甚至還要時不時地湊近,輕輕舔舐他的睫毛和嘴唇,如吸食珍貴的花蜜,細細咂摸,流連不休。
隻是,這樣通常會持續徹夜的無與倫比的快樂,今夜怕是要被打斷了。
緊閉門窗的房間,蕩開一陣陰森森的香燭味。
地板上浮現出一團模糊的影子,輕輕地晃,慢慢地飄。
三寸金蓮走路就是這樣的,即使是做了鬼,也是這樣的。
黃繡姑來了。
來懲罰違反扶乩禁忌的人了。
影子慢慢直立起來,在白牆上拖曳出一個年輕女人的身形,好似一場詭異的皮影戲。
她的四肢和脖頸有些古怪,呈現出一種扭曲淩亂的樣子。
這使她行動時格外僵硬生澀,動作一頓一頓的,倒真一具被初學者笨拙操縱的粗糙人偶了。
鬼影逐漸擴大,似墨汁滴入清水,籠罩了整個房間。
家具開始震動,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強大的靈壓。
一般來說,靈壓隻會作用於精神層麵,但她施加的靈壓,已經對物質世界造成了乾涉。
可想而知她的道行修為,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般鬼神。
隻見她動作僵硬地舉起了雙手,歪折的十指如爪如勾,慢慢靠近床上背對她的兩個人。
銳利的指尖已經快要碰上江暮漓的後頸。
可江暮漓還捏攏著溫衍的一隻手,從指節到每一片泛粉的指甲,細細摩挲,把玩得入了神。
仿佛除了這隻纖細秀氣的手,其它再沒什麼東西能讓他分心哪怕一絲一毫。
“啊——!”
在碰到江暮漓的一刹那,黃繡姑發出一聲慘厲的尖叫,迅速往後退縮。
自己剛伸出去的那隻手已經溶解了。
江暮漓依舊沒有回頭。
她驚恐地問:“你是什麼東西?”
“得虧你躲得夠及時,不然隻怕一縷殘魂都不剩了。”青年淡淡道。
祂的靈魂與無間地獄的業力正在不斷融合,對她那樣的厲鬼,無疑是觸之即死的劇毒。
“那現在呢?”
黃繡姑已在轉念間認識到了眼前這隻怪物的可不可測。
“就算把整個痋南的法師和神祇加在一起,也抵不過你一根手指頭。你若想將我打得魂飛魄散,也隻怕是一動念間的事吧?”
江暮漓笑了一下,“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她冷笑:“你還挺客氣。”
江暮漓道:“是我愛人提醒我要有禮貌的。”
“……”
“衍衍的猜想是正確的嗎?”江暮漓說著,露出歉意的微笑,“我對你們人類的感情不是很了解,所以也很難做出判斷。”
其實,祂的模仿能力和學習能力還是很強的,不然又怎麼能塑造出“江暮漓”這個人呢?
但前提是必須要和溫衍有關,必須是溫衍喜歡或者在意的事情。除溫衍以外,其餘萬事萬物,在祂眼中都微如塵埃。
扶乩時,衍衍竟然第一次推開了祂的抱抱,就為了向黃繡姑求證自己的猜想。
祂簡直要瘋了。
不過,既然是衍衍想知道的,那就是祂想知道的。
祂就是個無藥可救的衍衍腦袋QAQ
隻可惜黃繡姑並沒有回答祂的意思。
於是,祂就決定自己動手。
江暮漓抬起手,食指優雅劃開後頸一塊皮肉,一條泛著黑珍珠器材光澤的觸手,從裡麵嘩啦啦地伸了出來。
觸手動作輕緩柔和,卻毫無憐憫地貫穿了黃繡姑的前額。
一個個小鼓包在觸手上起伏鼓動,像極了蛇類瘋狂進食時的身軀。
黃繡姑生前的記憶正在被讀取。
黑暗又絕望的記憶,刻骨銘心的傷痛。
即使她做了好多年的鬼,也難以釋懷。
“啪嗒。”
一顆眼淚順著江暮漓眼角滑落,浸濕了眼尾那顆小小的紅痣。
黃繡姑的驚訝之情瞬間壓倒了恐懼。
這樣的怪物……竟然也會哭?
誰知江暮漓的眼淚,還真的越流越多。
她難以置信,難道這怪物……是在同情自己麼?
江暮漓拭去眼角的淚水,哽咽道:
“衍衍好厲害啊,竟然真的被他猜對了,他怎麼可以這麼溫柔這麼善良,對惡鬼都能感同身受。”
黃繡姑:“……”
她忽然情願這隻怪物把自己打得魂飛魄散,也不要見祂流下真情實感的眼淚。
太嚇人了,真的太嚇人了,肉麻到她靈體不適,直泛惡心。
簡直能把惡鬼嚇成人。
黃繡姑久違地重溫了一把做人時才有的渾身發毛的感覺。
“謝謝。”江暮漓誠懇道,“謝謝你讓我感受到衍衍那顆非常美麗的血肉之心。”
人類的七情六欲對他而言,跟螞蟻的習性一樣難以理解,甚至還有點滑稽。
但是,一旦出現在溫衍身上,祂就會像服用了某種致.幻效果強大的禁忌藥物一般,生出前所未有的亢奮與激動。
連腦髓都在顫抖。
祂是如此迷戀溫衍的感情。
在太虛墓地共度的近乎永恒的時間裡,祂的愛人總是沉默而憂傷,從未向祂顯露不一樣的情緒。
“作為謝禮,我想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救走了徐小雨的魂魄,也不能真正幫助到她。她殺了葉美婷母子,看似仇怨得報,可惡業也越來越重,再無投生人間道的可能。”
她咬牙道:“我何嘗不知。”
“我有點奇怪。”江暮漓做出思考的樣子,“按正常情況,送粽儀式一旦完成,徐小雨便能除儘煞氣,早日解脫。可為什麼你寧願冒險也要將她救下來?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況且送粽儀式於你凶險無比,你事先又根本不知那乩童會用上絕魂符這種法術。”
黃繡姑不肯說,隻是悲愴冷笑。
“容我猜上一猜。”江暮漓沉吟,“唔……你若不這麼做,徐小雨也會像其它自縊之人一樣,被海裡的東西吃掉,對麼?”
她一下子震住了。
“你……你怎麼知道?”
江暮漓笑了,清俊迷人,燦爛若神祇。
“因為,就是我把那個東西帶到這裡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