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餓鬼生·其壹 馬嘍的命也是命(1 / 2)

阿祿師拖著斬妖劍, 一步一步走到了鎮子的另一邊。

劍身上的血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紅線。

這裡的鎮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他是在做施展某種特殊的法術, 興衝衝地圍了上來。

有個男人奮力撥開人群,他正好有件麻煩事想求阿祿師幫忙。

“大師,我老婆上個月又墮了一個女胎, 搞得我最近總覺得家裡不乾淨,能否勞駕您上門幫我看看, 是不是真有東西作祟……”

話音未落, 阿祿師抬起手, 當胸就是一劍。

“噗嗤!”

血霧噴灑,染紅了道路兩邊的神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人群裡炸開驚恐欲絕的尖叫,他們就像一群被禿鷲襲擊的驚鳥,擁擠著,哭喊著, 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

文叔佝僂著身子, 混跡在人堆裡, 死命咬著胳膊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此時此刻, 他情願自己變成一團屎殼郎滾的糞球,也不要讓阿祿師發現他。

剛才,阿祿師跟陰魂不散的惡鬼一樣, 不緊不慢地跟了他一路。他跑啊跑, 卻怎麼都甩不掉。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莫過於原本最信任最依賴的人,搖身一變成為滅你滿門還要索你性命的劊子手。這種巨大的落差,沒有一個人能受得了。

文叔咧著嘴巴,邊嚎邊跑, 混合著香灰的風直往嘴裡灌。他已經跑得半條命快沒了,但他還得繼續跑。

透過刺痛的模糊淚眼,他看見前麵走來了一支神轎隊伍。

原來是碧海龍王在巡境。

碧海龍王也是痋南地區的廣受供奉的神祇。

傳說祂大義滅親,斬殺自己親生的龍女公主,剖出她的龍珠,贈予皇帝平定風浪,讓商船和漁船得以平穩航行。其果敢無私的行徑,令人們敬佩稱頌至今。

而那個跟在神轎一旁的法師,大家都尊稱他為龍爺,也是個神通不遜阿祿師的厲害人物。

文叔一見到龍爺,頓時如見救星,“嗷”的一嗓子就生撲了上去。

他涕淚橫流,顛三倒四地跟龍爺哭訴了一通。龍爺往地上重重一頓畫杆方天戟,粗聲豪邁地安慰他,讓他不要害怕,自己一定會想方設法保住他的性命。

文叔哭得泣不成聲,抱著龍爺磕頭如搗蒜。

“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龍爺道。

“好、好好……我都聽您的!”

文叔亦步亦趨,緊緊跟隨碧海龍王的神轎隊伍,生怕落下一步。

一路上,繁弦急管琮琮漱著漣漪,明明是莊嚴喜慶的巡神之樂,可文叔聽在耳中,一顆心卻在腔子裡越顛越慌。

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幻聽,但漸漸的,那樂聲變得越來越扭曲,忽高忽低,忽而平緩忽而急促,一下子吊得高急尖銳,一下子又低沉得像哀鳴。

人間最平常的樂器,怎麼可能演奏出如此陰森邪惡的聲音?

文叔抹了一把冷汗。他忽然注意到,碧海龍王的神轎轎簾,是緊緊閉著的。就連有風吹過時,都無法將它掀動分毫。

遊神賽會上可從來沒有拉上轎簾隱藏神像的風俗,龍爺這麼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法師更不可能犯下如此明顯的失誤。

那……會是什麼原因呢?

藏在神轎裡的真的是碧海龍王嗎?

文叔強忍窒息,抬起手,顫抖著伸向轎簾。

“你在做什麼?”

手腕被龍爺一把握住。

文叔打了個寒戰,“沒、沒什麼。”

龍爺笑了一下,“彆做多餘的事情,惹那位大人生氣,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文叔連連點頭,“是、是……”

“啪嗒。”

有東西從他手腕上滴落下來。

一團透明的鼻涕樣的黏液,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文叔一陣惡心,往衣服上胡亂抹掉。

等等……這是龍爺蹭到他手上的嗎?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一大團半透明的黏液正從龍爺衣擺底下緩緩滑出,打濕了那身錦繡輝煌的袞龍之袍。

他稍微低下頭,就有一股濃烈的異味直衝鼻端。

像極了菜市場裡臭魚爛蝦的味道。

龍爺停下腳步,回過頭,“你怎麼了?”

文叔的腿肚子和牙齒一起打顫。

他怎麼會現在才發現,龍爺的眼睛根本不像大活人的眼睛,倒像是一副躺在案板上的死魚的眼睛!

眼底灰白一片,瞳仁縮得很小,僵黑的一粒填在中間。

龍爺一步步朝他逼近,“到底怎麼了?你在害怕什麼?還是你看到了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我什麼都沒看見!”

文叔胡言亂語地大叫,扭身就跑,不要命地跑。

他跑,跑,跑!不看路,不看人,隻要能跑出一條生路。

地上是厚厚的爆竹皮,鮮紅鮮紅的一層,像血。

血河在他腳下蔓延,一座座神轎仿佛就漂流在滔滔血河之上。

鮮豔得快要爛開來的色彩,扭曲蠕動的線條,變幻不定的形狀,這些莫可名狀的物體,還是神聖莊嚴的神轎嗎?

那些猙獰怪異、高聳入雲的駭人怪物,還是人們信奉崇拜的神祇嗎?

文叔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嘴巴咧得很大,看上去像是在笑,可眼睛裡又不斷地流著淚。

此刻,他那卑鄙又猥瑣的靈魂,正在軀殼裡痙攣抽搐,忍受著千刀萬剮的酷刑。

現在的福臨鎮,已然被空前劇烈的靈壓所籠罩。

無比強大又無比邪惡的靈壓。

在那些陰廟都被毀壞之後,已經再沒有能與這股力量的主人相抗衡的存在了。

其實,不止是文叔,幾乎每一個鎮民的精神都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衝擊。

就像一旦把淺水魚扔進深海,它就會因水壓暴增而被活活壓死。要不了多久,以福臨鎮為中心的整個痋南地區的人們,都將麵臨精神失常的危險。

這片土地,就是一個大型精神病院。

文叔踉踉蹌蹌地衝進一座廟宇。

他被木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重重摔在青石地麵上,噴出一大口血。

靈壓對他靈魂的侵蝕,正逐漸轉移到五臟六腑。

但他恍然不覺疼痛,搖搖晃晃地爬到蒲團上,一下一下,對著神龕重重磕頭。

直到此刻,他還奢求有神祇可以拯救他。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他為了活下去,連自己老婆都犧牲了,他怎麼可以死啊!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