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天無日·其貳 直到整顆糖球充分沾滿他……(2 / 2)

它們異常強大的生命力源於無比殘酷的生活環境,迫使它們能更好地忍耐痛苦。

它們為什麼沒有五官?因為在這種地方,根本不需要五官。

它們的五官,已經喪失了原本的形狀和機能,退化成口腔裡的五個孔洞。

就是這樣的殘酷。

就是這樣的悲慘。

就是這樣的合情合理。

溫衍跌跌撞撞地走在這座洞穴裡,如果不是江暮漓攙扶著他,隻怕隨時會摔倒在地。

“我們還得儘快找到康怡琴他們,不然的話,他們一定也會變成這樣……!”

那隻帶路的狗不負眾望,有條不紊地領著他們穿行在猶如午夜般漆黑的無際深洞。

溫衍每一步都走得極其沉重,他根本不敢想象康怡琴遭遇到了什麼。

一個聰慧善良、擁有豐富感情的年輕女生,是不是正被當成牲畜一樣殘忍地圈養?

在經曆了非人的一切之後,她還能回歸屬於人類的正常世界嗎?

那隻狗停下了腳步。

看來,他們找到了。

溫衍顫抖著舉起手電筒,隻見四周拱形的石壁上,是無數個凹陷進去的深坑,像極了蜂巢裡幼蟲們的孵化室。

每個深坑裡都蜷縮著一個人。

那些人好像在做夢,又似是醒著。

溫衍試著叫了一聲康怡琴的名字,良久,一個深坑裡才飄來了微弱的回聲。

他們循著聲找過去,深一腳淺一腳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康怡琴……和他們想象中很不一樣。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恐懼抑或絕望,隻有淡淡的幸福微笑。

這樣舒心恬淡、仿佛放下了一切芥蒂的溫柔神情,竟然會出現在這種人性滅絕的地方,真是怎麼想都萬分荒謬。

“康怡琴……康怡琴!快點起來跟我們走,這裡很危險,一秒鐘都不能多呆!”

溫衍抓著康怡琴地肩膀不停搖晃,生怕她又迷迷瞪瞪地陷入夢寐中去。

可康怡琴毫無反應,眼睛半眯著,嘴角始終泛著如墮美夢的安寧淺笑。

“謝謝你們,但我不想走,這裡很好。”她輕聲道。

溫衍和趙藝成對視一眼,均是震驚。

“你在胡說什麼啊?”

“現在的我很幸福,因為我和我的小旺在一起。”

康怡琴笑著把小旺抱給他們看。

“你們看,它就是我的小旺,真正的小旺,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

“小時候我總是一個人,爸媽都在城裡打工,沒有人管我,也沒有人陪我玩,隻有小旺一直一直陪著我。”

“我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撿到小旺的。那天下著很大的雨,它縮在垃圾堆裡,冷得瑟瑟發抖。如果沒有人救它,它一定很快就會死去。”

“我看著小旺,它和我是那麼像。我們都像被這個世界遺棄了,誰都不需要我們,誰都不喜歡我們,就算我們突然消失,也一定不會有人發現。”

“但幸運的是,我們找到了彼此。小旺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我會遇見小旺,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我把小旺抱了回去。它在我胸口不停地發抖,我捧著它,像捧著一顆柔軟的心。”

“說出來你們一定不敢相信,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覺得小旺從沒真正離開過我。”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的手會習慣性地垂在床邊。有時候半夢半醒間,我總感覺指尖和手背傳來暖暖的感覺,就好像小旺回來找我了,和從前一樣趴在我身邊,舔我的手,逗我開心。”

“沒有人會在意我是高興還是難過,隻有小旺。”

“每當這時,我總是閉著眼睛哭,我怕睜開眼睛看不見小旺,更怕睜開眼睛看見小旺。”

康怡琴輕輕撫摸小旺佝僂的背脊,撓著它的下巴。

“溫衍,你們有過什麼願望嗎?”

“不是那種想考第一名、想要漂亮衣服,或是想吃到好吃東西的願望,那些都不是真正的願望。”

“真正的願望,如果不實現的話,心裡會一直空蕩蕩的。胸口像有一大塊永遠愈合不了的舊傷,想到的時候會痛,呼吸的時候會痛,就連閉上眼睛不去想,還是痛得要命。”

“小旺就是我的願望。”

“哪怕隻有一次,一次就好,我想看到它像從前那樣在草地上無憂無慮地奔跑。”

“它的嘴巴裡叼著它最喜歡的玩具,那是我扔給它的小足球,我們就這麼笑著鬨著,一起玩著拋接球遊戲,直到太陽落山。”

康怡琴抱緊小旺,額頭緊緊貼上它布滿青筋和血絲的禿腦殼兒。小旺在她懷裡不停尖叫掙紮,怒張著血盆大口要咬她,但她渾然不察。

她把小旺找回來了。

她保護了小旺,小旺陪著她長大,她也陪著小旺長大。

一直在一起。

“你們看見其他人了嗎?”康怡琴道,“我們都是自願來這裡的。”

趙藝成驚叫道:“什麼?”

“它說我們是人類中有救的一部分,不用贖罪,隻要來這裡就行了。”

“它還承諾我們,隻要來這裡,我們就能重獲失去的愛。”

溫衍追問:“你說的它是誰?”

康怡琴不答,朝旁邊指了指,“你們看見那邊那個大哥了嗎?”

循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可以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正抱著一隻怪物,柔聲發出“喵嗚喵嗚”的叫聲。

“那是他養的貓,從小貓崽的時候就開始養了,一勺羊奶一口糧的慢慢把它喂大。”

“他和他的貓一起生活了十幾年,那隻貓最後是老死的。貓一輩子時間都在陪他,卻沒有辦法陪他一輩子。”

“他想他的貓,他說他一直聽見貓玩具丁零當啷的聲音,還說要一直開著家裡的門窗,不然哪天他的貓回來了,不就進不了家了麼?”

“現在終於好了,這裡的每一個人,你,我,他,我們所有人的願望都實現了。一度失去的摯愛、朋友、親人,全都回到了我們身邊,它們再也不會離開了。”

“我拜托你啊,你清醒一點好不好?”趙藝成急了,“你睜大眼睛看看,你抱著的是小旺嗎?那就是一隻怪物!你再被關下去也會變成怪物!你是人,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不是那種不人不鬼的東西!”

可康怡琴隻是懶洋洋地咕噥了一句“無所謂,反正也沒差”,然後就抱著她想象中的小旺,重新美美地沉進夢鄉裡去了。

趙藝成傻眼了,“怎麼辦啊?”

溫衍道:“我們輪流背,把她背出去。”

趙藝成道:“那其他人怎麼辦啊?還有這麼多人呢。”

溫衍沉思了一下,“你有煙嗎?”他想當香燭用。

趙藝成抓了抓頭發,“我又不抽煙。”

溫衍道:“棒棒糖也行。”

江暮漓遞過來一根草莓味棒棒糖。

溫衍拆開包裝紙,把棒棒糖放進嘴裡含了一會兒,直到整顆糖球充分沾滿他的唾液。

趙藝成傻眼了,“你……饞了?”

溫衍含混不清道:“這隻是吸引某位神明的貢品。”

“啥玩意兒?”趙藝成繼續傻眼,“哪個神明會喜歡彆人吃過的貢品啊?還是舔過的棒棒糖,變.態嗎這不是……”

江暮漓冰冷地看了他一眼,“請注意你的言辭。”

溫衍含著棒棒糖,試圖在意識層麵呼喚古蝶異神。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祂有多變.態他是知道的。對祂而言,這顆糖球絕對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如果這樣的貢品都沒能讓祂現身,那就說明礙於某種原因,祂真的不能來了。

棒棒糖融化得隻剩一根棍子,古蝶異神也沒有響應溫衍的召喚。

溫衍失望地歎了口氣。

“衍衍,還是按你說的,我們先把康怡琴帶出去。”江暮漓道,“再耽擱下去,康怡琴口中那個‘它’沒準就要來了。”

話音剛落,地麵忽然劇烈震動起來。

趙藝成大吼一句:“潤!”隨即一把背起康怡琴,拉扯著溫衍和江暮漓,不要命地往回奔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

地麵在他們腳下豁開一個大口子,宛如一張暴食的深淵巨口。他們都沒來得及掙紮,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直直地墜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