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天無日·其貳 直到整顆糖球充分沾滿他……(1 / 2)

溫衍是被指尖傳來的濕潤感弄醒的。

他睜開眼睛, 看見康怡琴的那條狗在舔他的手指,舔得津津有味,邊舔還邊賊兮兮地偷瞄江暮漓,跟小孩偷吃棒棒糖一樣。

他從江暮漓腿上爬起來, 腦袋兀自一陣陣發蒙。

“發生什麼了到底……?”

江暮漓拎起那隻狗的脖子扔到一邊, “我們現在正置身於黑市之中, 那個我們要找的地方。”

溫衍愣了一下,跑到井邊朝裡望去。

一口淺淺的枯井,一眼就能望到頭, 裡麵什麼都沒有。

再普通不過的一口井。

過了會兒, 趙藝成也醒了。

“臥槽這是哪兒啊?這天咋變這個色兒了?烏漆麻黑跟重度汙染似的。”

溫衍道:“井裡的東西都跑到外麵來了。”

趙藝成怔了怔,“這還挺好的……?起碼不用下井去找了,真要下井我絕對會瘋。”

溫衍緊皺眉頭, 他心裡總有股不好的感覺。

井裡的東西再邪惡,但也隻是被局限在井底一處地下空間。就算要乾擾人間,也隻是小麵積、小範圍地乾擾,甚至還需要動物作為媒介。

可現在,井裡原本尚不能見光的一切,已經徹底占據了地麵上的那塊荒地,進一步侵蝕了人間。

溫衍忍不住後悔,但後悔也沒用。

人類對未知和深淵的好奇心是難以遏製的,他也不例外。在拉繩子的時候,他對井下之物的好奇心逐漸攀升到了頂峰。

甚至有那一瞬間,已經有了堪比願望的強度。

“我們抓緊時間,先去找康怡琴。”趙藝成道。

溫衍問那隻又在偷偷舔他手指的狗,“你能帶我們去找她嗎?”

那隻狗衝他汪汪叫了兩下,狂搖尾巴, 還一個勁兒地往他腿上撲,示意要他抱。

“好怪啊,這狗明明是康怡琴養的,怎麼跟你那麼親?”

趙藝成也想去摸這隻狗,結果被那狗寒光四射的眼神嚇得往後一踉蹌。

溫衍拿了根牽引繩給它套上,它似乎更高興了,尾巴快搖飛掉。

“我還第一次見狗被套牽引繩那麼開心的……”趙藝成嘀咕,“它好像很喜歡被你牽著走。”

溫衍道:“狗的天性吧?”

江暮漓露出瘮人的微笑,“衍衍,這家夥可能隻是單純享受當你的狗。”

趙藝成“嘖嘖”,“知道的是狗,不知道還以為在說溫衍的哪個變態追求者呢,啊哈哈。”

那隻狗和江暮漓的腳步有一瞬間同步的微妙凝滯。

他們很順利地就從黑市外沿進入了黑市內部。

黑市,果然和想象中一樣,肮臟不堪,暗無天日。

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地上都是糞便、尿液、血跡以及食物殘渣。

堆成小山的鐵籠生滿厚厚的鐵鏽,上麵結了很多厚厚的蜘蛛絲。

水盆裡水渾濁得看不清顏色,食盆裡的飼料是稻糠混合著腐爛發臭的內臟碎肉,吸引了一大群綠頭蒼蠅叮在上麵,密密麻麻地嗡嗡翕動。

趙藝成彎下腰,吐了。

看著自己的嘔吐物,再聯想到看到的那些黃的綠的白的,他吐得更厲害了。

其實,這裡若隻是一座普通的寵物黑市,趙藝成受的刺激倒也不至於這麼大。

真正令他覺得惡心至極的,是籠子裡關著的並不是正常貓狗,那一隻隻尖聲慘叫的、生滿腐瘡的、滿身跳蚤的東西,全都是他們之前釣上來過的怪物!

這些似人又非人的畸形東西的生存空間被壓榨到極致,得不到正常食物和飲水,它們就在籠子裡互相撕咬,啃食對方的血肉。

甚至,還有親子相食。

這些怪物似乎受到了強製催.情配.種,有很多完全淪為了繁殖工具。

隻見小怪物被接二連三地生下,幼崽更接近人類一點,乍一眼看過去竟有幾分神似嬰兒。

然而,相當大一部分小怪物生來就有缺陷,要麼嘴張不開無法進食,要麼四肢萎縮連爬都爬不了,還有幾隻甚至沒有皮膚,渾身上下血紅血紅的,肌肉紋理隨著動作纖毫畢現……

所有的“缺陷兒”,都會被成年怪物蜂擁而上,分而食之。

大概是長年缺少食物的關係,怪物們一直處在極度饑餓的狀態,新鮮的幼崽肉咬在它們嘴裡,是至高無上的極致美味,連內臟都要吃得一乾二淨。

“我不行了……我又要吐了……”

趙藝成臉色慘白,不停地乾嘔,但實在吐不出什麼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惡心這麼殘酷的動物……簡直是違背自然倫理。”

“不一定是動物。”江暮漓道。

趙藝成脫口而出,“不是動物還是人啊?”

那隻狗,他們的哈默爾恩的吹笛人,帶領著他們往更深處走去。

越往深處,這裡殘留的屬於人間的氣息就越稀薄,並且越來越不像一個肮臟怪異的黑市,反而逐漸向真正的大自然靠近。

等到他們進入黑市的“心臟”,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巨型山洞。

這個山洞高聳入雲,被形似一把把綠色巨傘的樹木覆蓋著,就像某隻不可名狀的怪物的深淵巨口。

“這些並不是真正的樹,它們是桫欏,一種蕨類植物。”江暮漓道,“在很早很早以前,蕨類植物是這顆星球的統治者。那時候的地球氣候溫暖潮濕,桫欏的長勢也就極為高大。”

趙藝成仰首望向這些二十多米高的桫欏,喃喃道:“被你說的,這裡就像人類誕生前的地球一樣。”

他或許應該感到恐懼,就像他剛才目睹那些類人怪物殘酷又荒唐的行徑。但他的內心還是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一種古老而遙遠的感情填滿了他的胸腔。

甚至,他還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他想快點深入探索那個巨洞。

黑暗而溫暖的洞穴,湧動著潮濕的吸引人的溫度,就好像是母親的子.宮,生命最初的溫床。

這座洞穴遠遠延伸到他們的視線之外,等他們進入它的時候,他們更是變得渺小如螻蟻。

洞穴的內部是一個充滿了謎團與未知的黑暗世界。手電筒的光——人類引以為豪的發明,在此刻變得不值一提。

它隻能照亮他們腳下的道路,而僅是那麼昏朦一瞥,就足以嚇得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發瘋。

地上是怎樣一副駭人奇景!

視線所及,儘是混亂堆積在一起的骸骨。它們綿延開去,就像一片翻湧著雪白泡沫的海洋。

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其中許多已經四分五裂了,但仍有大量骸骨保持著完整的形態。

這些骨架都定格成了一些著魔般瘋狂的姿勢。要麼驚懼萬狀、死命掙紮,要麼擺出一幅撕咬同類的嗜血模樣,要麼扭曲著四肢、陷入一種分娩困難的絕望境地。

毫無疑問,這些骸骨都來自那些沒有五官的類人怪物。

先前,他們的眼睛被那些怪物可怖的軀體所蒙蔽,沒能穿透血與肉,看清裡麵的骨——

看清真相。

現在,終於可以了。

“這些骸骨……跟人類骨架……好像。就是比人的小一點兒,跟孩子差不多身量……”

趙藝成的視線灰蒙蒙的,顫抖的嘴唇也慘白如石灰。

“喂,你們也看看呀,我怎麼越看越覺得像……雖然有些部位不一樣,但怎麼看就是人類啊……這些怪物……它們就是人類啊……!”

趙藝成的叫嚷聲越來越響,越來越瘋癲無序,可溫衍隻能以沉默來回應他。

饒是經曆了諸多怪異事件,溫衍也不知該對眼前的情形作何感想,連隻言片語都擠不出口。

看著四周壘起的一道道形似牲口圍欄的矮牆,他終於意識到了這些簡陋建築究竟派的是什麼用場。

這個令人回憶起母親子宮的溫暖洞穴,根本不是孕育生命的所在,而是一座大型飼養場。

那些怪物,以及時不時被補充進來的它們的“兩足遠親”,都曾經被圈養在這個飼養場之中。

看吧,那些黑暗的罅隙之中,每一處都填滿了曾經被稱作“人類”的生物的骸骨!數量之多、範圍之廣,遠遠超出了他們手中那支可笑的手電筒所能探測的範圍,隻留給他們難以名狀的惡心與恐慌。

溫衍努力試圖克製住自己不去想象,極力扼殺自己高漲的靈感,但是沒有用,他還是不受控製地思考著這裡曾發生過的事情。

對人類而言,最殘酷的下場究竟是什麼?

曾經他無法斷言,但此刻他終於能夠確定。

這些骸骨的主人、包括鐵籠子裡還活著的那些,經過惡質的圈養與禁錮,已經從人類退化成了畸形的四足動物。

它們沒有人類的智慧與感情。

它們喪失了人類才有的知性。

它們什麼都不懂,它們遠比豬狗更癡愚。

它們隻知道痛和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