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給白雪櫻來帶回來的讀物, 他很早就看完了。故事在腦中的保質期很短,看完之後沒過幾天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什麼時候會在一些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突然想起一些情節,想到自己看過這個故事。
而白雪櫻來就是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那本書的內容。
故事風格偏童話,內容卻一點也不如童話般美好。
是講一個人類撿到了一隻受傷的白鳥,並將它帶回家細心照顧, 而白鳥並不是普通的白鳥,它是某位神明的神使。白鳥十分感激人類,並決定在他的身邊多停留一段時間。
[我想為他做些什麼,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不諳世事的白鳥如此想到。
如果是童話故事,應該停留在這裡。
隻是故事依然繼續, 人類對白鳥的真心,在發現它是神使之後就變得不再純粹。
人類知道感情能困住白鳥, 便送給白鳥一條紅色的絲帶,並親自為它戴上, 紅色的絲帶圍在白鳥的脖子上,係成漂亮的蝴蝶結,十分好看。
白鳥喜愛至極。
——但, 那條絲帶在最後卻成了束縛白鳥的鎖鏈。
寒風吹過脖頸, 冰冷的涼意刺骨, 白雪櫻來打了個寒顫,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脖子, 什麼都沒有,心中也像是空了一塊,冷風趁虛而入。
白雪櫻來隻覺得全身血液都凍結了。
太宰治牽著他走。
走了一半,白雪櫻來才遲鈍反應過來, 不是太宰治牽著他,而是他像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了太宰治的手。
廣津來到一樓大廳的時候,步伐一頓。
十四歲的太宰治還是一個瘦削的少年。
黑色的外衣與他而言太大了,現在外衣的衣擺下縮著一個比十四歲少年更小的孩子。
遠遠一看像一隻羽翼還沒豐滿的鳥,用翅膀將更小的小鳥護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廣津先生,森先生還再忙嗎?”太宰治問道。
“是的。不過,首領說今晚會騰出時間來處理今天的事情。”
太宰治目光冰冷,揚起嘴角:“森先生現在應該很高興吧。”
在這之前先代派和森鷗外一直進行著一場漫長的拉鋸戰,雙方都無法找到機會來給對方造成致命打擊,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切入口出現了。
——白雪櫻來。
先代派襲擊了現任首領森鷗外的養子。
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森鷗外是多麼疼愛這個孩子。
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孩子而鏟除掉威脅他的敵人,是一個合格的監護人、父親應該做的事情。
合情合理,沒有人能對此表示質疑。
廣津一怔,卻沒有多語,隻是作為忠心的下屬如實傳達首領的指令。
“首領說晚上的時候,白雪大人可以去找他。”
縮在太宰治外衣下的櫻發男孩沒有回答,他垂著頭,額前的碎發投下陰影,明澈的雙瞳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著令人不忍。
……“我知道了。”
那是過了許久,才從男孩口中傳出的回應。
·
“太宰君,我很欣慰你能夠和櫻來相處的這麼好。”森鷗外微笑對太宰治說,“果然,我當初的決定沒有錯,把你推向那孩子是最優解。”
太宰治站在陰影處,眼中沒有絲毫波動。
“森先生,你明明可以不用做到這步。”
他看得很清楚。
“那孩子最喜歡、最重視的人是你,為了讓你開心,他什麼都願意去做。”
所以,森鷗外完全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讓他去和白雪櫻來加深羈絆。
“太宰君。”森鷗外失笑,“也許你不知道。所謂父母是會為了孩子付出所有的存在,不管任何事物都不能撼動,孩子在心中的地位,這樣的父母或者說監護人才是合格的。”
他轉身望向窗外,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比他與天使相遇的冬天更冷。
“身為首領的我已經無法把那孩子放到第一位了。”
曾經作為一個診所醫生的森鷗外可以做到的事情。
現在身為港口Mafia首領的森鷗外卻再也不能做了。
身為首領,組織的奴隸,隻要為了組織就算是自身也可以作為棋子來利用。
“如果那孩子隻是普通的孩子就好了。”森鷗外闔上眼,“我曾無數次這樣祈禱過。”
太宰治不語,垂頭回響起那天的景象。
那個時候發現天使神力的森鷗外,臉上複雜交錯的表情至今他都無法忘懷。
正因為他總能看透人心,所以他知道,那個時候愧疚是真、痛苦是真、難過是真、欣喜和對於力量能夠掌控自己手中的興奮也是真。
森鷗外像是被分割兩半,一半對自己的決定痛苦不堪,一半又無比冷酷理性,想著這份力量能夠掌握自己手中。
隻是那時被他顫抖雙臂擁入懷中的小天使什麼也不知道,他隻是傻傻的沉溺監護人溫暖的懷抱,完全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無論何時天使渴求的都是一份純粹的真心。
就像眼睛裡不能容納沙子一樣,一旦發現真心中摻雜了不純,天使便會對此失望,收回曾經奉上的真心,頭也不回的離開。
“溫柔的摸頭,適時的擁抱,還有溫暖的誇獎,那孩子很喜歡這些。”
出自愛的行為,最終成了束縛的枷鎖。
太宰治冷漠的臉上浮現一絲厭惡。
簡直就像在馴服野獸。
身為首領的森鷗外無法再會以真心,但是他也不想放走手中拴住天使的‘鎖鏈’。
所以,他將‘鎖鏈’交給了另一個人。
交給了他曾經說過與自己相似的人。
·
深夜橫濱的海浪裝滿了夜色,翻滾時猶如濃稠的黑暗,陣陣海風吹來,白雪早已消失殆儘。
也許明天還會下雪。
今天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天,白雪櫻來坐在長椅上,仰頭望著沒有繁星的夜空,微張的嘴中吐出白氣。
明天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一年,一切都會好起來吧。
“會感冒哦。”
白雪櫻來回頭。
走路如貓的太宰治,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來到了他身後,外衣獵獵作響。
“不重要了。”
白雪櫻來說,注視翻滾的浪花:“現在這個已經不重要了。”
太宰治眸光微動,他沒有開口去問‘你都知道了?’而是等待著,等待笨拙的學生自己開口像老師提問。
“治,你是遺囑的見證人。”白雪櫻來轉過頭,盯著太宰治的眼睛,“告訴我真實。”
海浪嘩嘩作響,一刻也不得安寧。
櫻發男孩安靜坐在椅子上,清澈的眼睛靜靜注視遠方漆黑的天邊。
太宰治突然說道。
“後悔嗎?”
少年垂下眼臉,蓬鬆柔軟的頭發下一雙眼睛卻毫無柔軟可言,裡麵像是麵前的黑暗的海浪不斷翻滾著陰鬱。
“如果當初沒有為我治療的話,你的能力也不會被森先生發現,那之後他會把你當做普通的孩子送出橫濱,遠離這些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