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
黎陽第一次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煙草味,是淡淡雪鬆味,她一瞬感覺自己仿佛還生活在北市, 在她最熟悉的冰冷環境裡, 在雪天快活地和朋友去郊外遊玩, 穿行的樹梢間門有股淡淡的白雪與綠草混合在一起的清香。
她也是第一次被他抱,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離, 感受著一種“夫妻”之間門該有的親密。
複遙岑一手托著貓, 一手按住她的腰,箍緊。
“我不是這個意思。”複遙岑聲音愈發地啞, 聽得出他此刻情緒有點複雜。
“我隻是怕,再這樣下去,我會乾涉你的, 那你到頭來, 這婚就白結了, 我會千方百計阻撓你去走這條路。我這人自私, 我不會再放縱那些事發生了。”
黎陽愣在他懷裡,好久沒反應過來。
燈籠的暖光纏著著月色, 依稀掛在複遙岑挺闊的肩頭,再滑落到她背後。園子入了夜除了樹葉摩挲聲, 就隻有小山寶時不時地一聲喵叫。
黎陽忽然明白,複遙岑想要的家庭, 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都是眼下這個模樣吧。
和一個人終老, 半生在溫柔煙火中流轉,永遠不用有意外、有性命之憂的煩擾。
“我知道了。”最終,黎陽妥協, 靠在他肩頭喃喃,“以後不找複公子了,不管你死活。”
“……”
複遙岑心頭有一瞬的失重,好像看到了有一天她陷入困境的畫麵。
或者說,他有種遺憾在心頭蔓延,她不回頭,毅然要走這條危險重重的路,他很遺憾。
緩緩鬆開手,把貓塞她手中,複遙岑轉頭走了。
黎陽抱著貓站在原地看他遠去的背影,看著燈光不斷拂過他今天的白襯衣,衣擺一側隨著晚風拂起,他好像沒有任何閒事掛心頭模樣。
這一刻黎陽是真有點後悔自己的自作多情,複遙岑需要的不是佛祖的保佑,而是任何人都彆靠近他,不再帶給他煩擾。
懷裡的貓叫了一聲,黎陽低頭看。
餘光裡,有一抹身影靠在園子裡頭一處拐角處。
黎陽歪頭,就見韶凝鬼鬼祟祟地趴在牆角朝這邊偷看。
兩眼一對視,她嘿嘿兩聲走了過來,“你倆怎麼回事?複遙岑怎麼還抱上了呢?”
黎陽淡淡道:“隨便抱抱而已。”
“隨便抱抱?抱還能隨便?”韶凝邊說邊加快腳步靠近,溫柔萬千地伸出雙手接過她手中的貓,滿眼星星地揉了揉。
黎陽:“反正是他老婆,他想怎麼抱都行。”
“……”
韶凝嘴角一抽:“彆啊,他敢亂來可以告他的,這事得經過老婆同意的。”
“……”
黎陽瞥了眼閨蜜,“他沒亂來。”
“我知道,我就一說,你剛剛還挺享受的。”
“……”
黑漆漆的院中,黎陽臉色陡然一紅。
韶凝感慨:“還彆說,其實複遙岑真的是個良人,他不想和你熟悉,和你有感情,哪怕是普通朋友,他不希望他身邊的任何人再陷入危險境地裡。他這人還真是,沒有一處不完美的,和我認識的那些紈絝就真不一樣。”
黎陽沒有反駁一個字。
韶凝也不說了,知道即使複遙岑再好也不可能喜歡她姐妹,她姐妹呢,也不可能喜歡他。
撫了撫貓,她美滋滋地感慨:“不過為什麼複遙岑忽然給你送個貓?也太好看了。”
黎陽看著那隻花心小東西,在每個人懷裡都很享受的模樣,“上次去他家,他房子裡躲了一隻鄰居家的貓,哦,那鄰居是他大哥大嫂,所以他今天串門發現貓生了,就給我帶了一隻,主要是他一直想給我送新婚禮物,但是我拒絕了他的房子和車子,他沒法子了。”
“真好真好,複遙岑對你這掛名老婆是真不賴啊,比送車子票子有意思多了。複遙岑錫城第一貼心。”
“……”
黎陽不置可否,他是蠻貼心的,所以以後少和他接觸,彆最後哪天真的死在外麵了,複遙岑傷心。
“凝凝。”她忽然喊。
“嗯?”
“以後我和複遙岑離婚了,我在外麵出什麼事,就算死了,錫城都不要有任何消息。”
“啊?”韶凝抬頭看她,“什麼?”
黎陽莞爾,“沒事,隨口一說,就是不想讓複遙岑知道。”
韶凝慢悠悠點點頭,明白了,不過她說:“到時候你倆都離婚了,其實男人未必有心的,他知道也未必傷心。”
黎陽沒有反駁,示意韶凝抱著貓去給它認窩,兩人今天回來去寵物店裡買了不少東西。
…
後麵有意無意地,黎陽都沒和複遙岑聯係過。他解決了新婚禮物這事後,也沒什麼需要聯係她的了,後麵也好像消失了一般,她沒再見過。
七月底到八月底,這一個月黎陽基本沒怎麼出門,就和韶凝收拾她的青山園,那麼大一個院子,要收拾成自己喜歡的,要花費的時間門不少。
等到忙完,恰好錫南大學開學了,兩人就讀書去了。
平日要是事情不多黎陽就回家,偶爾忙到很晚就住學校公寓。
蘭錫校區的碩士公寓兩人一間門,她和韶凝依然一起住。
小貓很黏人,但是也分人,家裡請來的兩個阿姨它都不願意跟人家,所以要是知道那天不回家,黎陽會早上就把貓帶到學校去。
她們的公寓裡也有小家夥的一個窩,還有各種生活小用品。小家夥可能平日在那麼大的園子自由自在慣了,很喜歡瞎溜達,帶它出門不會害怕,不帶它它反倒不開心。
黎陽偶爾還會帶那小家夥去上課,她們所有老師都認識她的貓,不過它最多隻讓外人摸摸它的腦袋,不讓抱,小家夥很有底線的,隻認兩個媽和一個爸。
上學幾個月黎陽和複遙岑都沒見過,倒是韶凝有一次獨自帶著貓從學校回來,路上碰見沈牧和複遙岑在一塊。
所以複遙岑見過這個已經長大不少的小山寶一麵。
韶凝說,它好像還認識複遙岑,他喊它,它就直勾勾盯著他看,複遙岑抱它,它乖得不行,沒有一臉抗拒也不害怕,活像爸爸的小心肝。
複遙岑也誇它長得好看,像個小公主。
這是幾個月裡黎陽第一次聽到複遙岑三個字。
一晃跨年後到了一月份,黎陽放假。
以往黎陽和韶凝在北市的時候,冬天喜歡滑雪,但是今年假期很短,所以年前兩人沒有回去的打算。
錫城是個很少下雪的江南沿海城市,但是這裡有個在三角洲都很有名的滑雪場,雲灣酒店滑雪場。
那天黎陽在滑雪場有點意料之外但是也在情理之中地遇見了複遙岑,隻是隻有一麵之緣。
她們到山上時晚,正值傍晚時分。
滑雪場在酒店後方的山坡,那天是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氣,站在山頂遠眺,入目所見是無邊無際在翻湧的雲海,被落日照成紫紅色的雲層下是萬丈懸崖,雲層上是雲尼山能入畫的絕美夕陽。
黎陽一邊看風景一邊整理身上的裝備。
感覺一陣風吹過,她隨意扭頭瞥了眼,是幾個人嬉鬨跑過她身後帶來的風,但是這一眼,她見到隔得老遠的三個男人往另一個出口走。
其中有一個身影是複遙岑。
本來穿著滑雪服不太好認,但他也正在看她這邊,不確定是不是在看她。
濃稠的紫色晚霞穿過彼此中間門灑滿整個高級雪道,複遙岑拎著一塊單板,邊走邊瞧著她站的方向。
那幕鏡頭也就是幾秒的功夫,一閃而過。
但黎陽忽然好像感覺這幾秒鐘的工夫裡生生穿過了近一年的時光,好多之前和他在一起的畫麵在腦海中如電影放映。
說起來,他們認識快一年了,去年四月份她跑來錫城找他,現如今已經一月份,他們都結婚好久了。
低下頭,黎陽踩著雪板滑了下去,與她相反的男人背著她的方向,步履沉穩地沿著平地走遠。
玩了幾圈天黑了,有些餓,兩人換到初級道隨意轉轉,想順便想下今晚吃什麼。
恰好在那邊遇見了幾個同學,大家聊了會兒,有人感慨今天的雲尼山落日太美太震撼了,喊她們倆明天去爬錫城的另一座山,雲羅山。
反正閒來無事,韶凝問了下黎陽的意見就應了。
收工後兩人去了酒店吃自助餐。
回家韶凝就興高采烈去收拾明天上山的裝備。
青山園有好幾座樓,兩人的臥室在第三座,遠離前院的喧囂也不太過分靠近後門,很有安全感,環境也非常好。
韶凝蹲在房間門地上卷野外必備雨衣,黎陽在泡茶。
無所事事的小山寶一會兒看看黎陽,一會兒又坐到韶凝麵前看她收拾。
韶凝起身去找東西,回來時,見那貓爬進了她的登山包。
韶凝失笑:“你乾嘛山寶?”
黎陽舉杯正輕抿紅茶,聞言扭頭去看。
小家夥坐在裡麵仰頭看乾媽,可可憐憐地和她對視。
黎陽忽然說:“它知道我們要出去。忘記它了,我們去爬山了這小東西怎麼辦?”
韶凝蹙眉,蹲下去把它抱起來放到懷裡,“我們要在山上過夜,把它放家裡確實有點孤單了。”
黎陽“嗯”了聲。
韶凝琢磨:“可是帶去太麻煩了吧?孤單就孤單一天吧,誰能保證一輩子都有人陪呢。”
“……”
黎陽嘴角一彎,“今天怎麼整得這麼傷情?”
“唉。”韶凝原地坐下,小貓趴在她膝上,小臉繼續一臉可憐地看著她,“人就是這麼孤單的嘛。”
黎陽看著那隻在閨蜜懷中已經長大不小的貓,小家夥比起小時候,長得愈加漂亮了。
她心軟舍不得:“我問問山上的客棧能不能帶貓,可以的話帶上吧,它整天在家裡的假山上亂跳,帶去爬個真山應該不在話下。”
韶凝無所謂,瞧它蠻乖的模樣:“帶就帶吧,複遙岑的貓,是得學學她爸的本事。”
“……”
黎陽正拿手機呢,聞言又忍不住瞥過去:“你怎麼忽然間門,又扯上複遙岑了?”要不是昨晚在滑雪場才隱約見過,她都忘記自己和他的關係了。
韶凝說:“本來就是他的閨女啊,複遙岑抱它的時候,一臉親爹的樣子。”
“……”
黎陽沒再說,去打了個電話給山上的客棧。
老板說:“可以,你們現在年輕人就喜歡帶貓帶狗旅遊。”
黎陽道了謝,掛了電話跟韶凝說:“沒問題,你給它收拾出門的裝備,再帶一套我們自己的床單被套,它肯定要上床。”
“唉。”韶凝又一陣歎氣,舉著貓對它說,“你瞧瞧,為了你我們爬個山還要自帶被子,這不如去露營。”
…
第二天兩人帶著貓坐車去了錫城市區那邊的雲羅山下。
之前黎陽其實來過,她求的那個送給複遙岑的東西就在這雲羅山上求的,離古城挺遠,不過那寺廟不高,今天他們打算爬到最頂峰看日落,第二天再看日出。
一起爬山的同學中有兩男兩女,加起來六個人。
見黎陽背著貓包,其中一個男同學韓桉就伸手過來:“我來背吧。”
黎陽很自然地輕側肩頭,避開對方即將碰到她肩帶的手:“謝謝,不用了,這家夥不讓彆人碰。”
韓桉一愣,轉而就笑道:“是嘛?我看你經常帶它在學校裡溜達,以為它不認生呢。”
黎陽:“它認,窩裡橫,其他人抱它害怕。”
女同學也很喜歡貓,湊過來隔著包看它:“所以就認你和韶凝嗎?不給彆人抱了?”
韶凝自然而然地說:“也不止,還認它爸。”
黎陽:“……”
韓桉瞥韶凝:“啊?誰?”
韶凝反應過來,忘記黎陽的婚事是沒人知道的,雖然一個已婚的研究生很正常,但是如果和老公是家族聯姻的並且幾個月沒有見一麵,就有些不尋常了,這要是傳開了,學校這種地方,人言可畏。
所以她馬上改口道:“就是它原主人,它隻親自己人。”
“哦。”韓桉恍然,瞅了眼那小家夥,“八個月了,還認原來的主人啊。”
黎陽覺得也挺意外,沒想到這小家夥幾個月不見還認識複遙岑,他隻是那晚在院子裡陪了它一會兒。
寒暄完幾個人就一起上了山。
雲羅山是正經旅遊山,開發得很好,不算難走,隻是他們出發時不算早,才爬了兩個小時,到了山的一半,就已經是中午,大家夥在休息區吃飯。
黎陽把貓也放出來吃東西。
小家夥慫得沒誰,在包裡時不時咕噥一聲想出來玩,終於出來了就窩在黎陽腳邊,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看四處陌生的景色,動都不敢動。
韶凝笑話它:“瞧瞧你啊,小慫包。”她把貓糧放到它麵前,又打開水杯喂。
小東西咕嚕咕嚕狂吃一頓後,總算精神一些的,膽大一些,敢在兩人的腳邊走幾步。
幾個同學一起逗它,漸漸地,它活潑了一些,開始在餐桌周邊撒歡,不過不讓抱,女同學趁它不注意要抱它,小家夥一個閃動,就飄到了韶凝腳下,腦袋栽在她鞋麵上,一臉的“媽媽救我”。
黎陽忍俊不禁,不過還是跟那女同學說:“不要抱它,也不要摸它,它嚇到了會咬你的。”
女同學果然慫了,默默坐好吃飯了。
黎陽其實是嚇唬她的,知道她們小山寶不會咬人,她是怕她們老是不死心想偷摸抱,最後真的嚇到它。
這大山上,回頭應激跑丟了,她上哪兒去找它。
小家夥吃完飯,她抱去它走到崖邊看風景。
小貓長長的毛發被風吹得亂飛,但一點不怕了,很安逸地躲在黎陽圈攬出來的臂彎中看山灣裡的風起雲湧。
午後的天放陰,起風了,傍晚應該不會有落日了,不過沒雨就不錯了,黎陽希望明天的日出不要也泡湯。
“黎陽。”
男同學韓桉喊她。
黎陽聽得出聲音,隨意回頭瞥過去。
韓桉朝她笑,指指上山的路,“走了。”
黎陽抱著貓跟上去,才走幾步,小家夥要下來玩,她就把它放下來,係上牽引繩引導它走。
沒想到她還有興趣爬山,一小隻蹦蹦跳跳跟著她們的步伐,快速往上躥,仿佛找到了在家裡假山蹦躂的感覺。
韶凝在邊上感慨:“早知道它願意自己走,還背什麼,早上背它爬了半個山。”
黎陽莞爾:“沒事,我願意背我們小朋友。”
小家夥比她們倆快了三個台階,聞聲回頭,一雙比葡萄還要圓滾碩大的眼睛,掛著濕漉漉的光看了韶凝,委委屈屈。
韶凝馬上擺手:“哦哦sorry,小公主就得抱,你走你走,要麼乾媽抱。”
它扭頭繼續走了,負氣。
黎陽失笑。
走在一側的韓桉深深看了眼她,山風吹起女孩子的細軟幾縷卷發,冷白的如月的臉頰在發絲間門一晃一晃,笑容好像夾著光,動人心魄。
黎陽收到目光,隨意回了眼。
韓桉:“沒事,就是上了幾個月的學,好像都沒在學校見過你的笑容。”
黎陽微頓,隨即淡淡扯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