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複點頭。
領路人真覺得這位廚師是舊大陸為數不多的清醒人，他摟過諦複的肩膀：“你有什麼看法，兄弟？”
諦複看了眼手上的冰淇淋，他說：“這個不應該叫冰淇淋，這個是刨冰加糖漿，還是劣質糖漿，甜到發齁，真正的冰淇淋不是這個口感。”這些都是覃先生告訴他的。
領路人：……
他看著諦複，諦複也看著他。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諦複詢問：“是你還有什麼地方不太理解嗎？”
領路人繼續沉默。
最後他鬆開了諦複，思索半天，隻能誇讚道：“您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廚子。”
諦複聽明白了對方語氣中的諷刺意味，但他覺得無所謂，於是便點頭道：“謝謝您的誇讚。”他現在的確隻是個廚子。
金毛想要笑，但他憋住了。
那個領路人倒是沒有多生氣，他能夠容忍舊大陸的人無知，這很正常，畢竟舊大陸的人從未走出去過：“你喜歡玩遊戲嗎？”他決定換個簡單的方式，讓對方明白他的用意。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把自己投入虛擬遊戲的時間空出來，用來精進自己，你早就擺脫舊大陸了呢？”領路人的語氣很輕緩慢。
舊大陸裡稍微有點資產的人都會沉迷虛擬遊戲，就像月星城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那樣。
結果諦複開口：“可我不玩遊戲。”
領路人：……
諦複又問：“我為什麼要擺脫舊大陸？舊大陸很好啊。”
領路人露出了詫異的表情：“舊大陸每時每刻都有人在非正常死亡？你覺得舊大陸很好嗎？”
藥劑泛濫，混亂無序，這些幾乎是舊大陸的代名詞。
“那是滋生罪惡之地。”領路人說。
諦複搖頭：“舊大陸不是滋生罪惡之地。”新大陸才是，舊大陸隻是替他們承擔了後果。
“大家還不錯。”諦複繼續。
領路人卻搖頭：“那是你活得太好了，你是幸運的那一批，你沒見過這個真正殘酷的東西。”
諦複吃完了冰淇淋，他很好奇：“你見過嗎？”
這位領路人大概是“憤世嫉俗”的那一批，他大概是意識到這個世界病了。
但身處這個世界的人，除非是無知無感的植物人，否則都會意識到這個世界有問題。
一旁的金毛倚靠在柱子上，垂著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睡著了。
“我不是幸運的那一批，我運氣一直都不怎麼樣。”諦複指了指對方，“你才是幸運的那個。”
“你還可以改造身體，展示個性。舊大陸裡其實不會有人因為帥氣而追求改裝。”諦複語調很慢，“他們隻是失去了四肢或是半邊腦袋，不改裝就要死啦，所以彆對他們太苛刻。”
舊大陸的人沒那個時間在乎“我們人類”，事實上，在舊大陸的眼裡，他們和新大陸的人已經是兩個物種了。
畢竟他們活都活不下去了，卻還有一類人，一邊剝奪他們活下去的權利，一邊譴責他們的“墮落”。
這可太沒道理了。
領路人愣住。
而這時候金毛湊了上來：“這位小少爺，你彆跟他聊這些，他也沒上過學。”
他想終止話題，然而領路人卻來了勁。
他很欣賞和自己持有不同觀點的人，一旦遇到這種情況他必與人分個高下。
“但你不就沒墮落嗎？”領路人看著諦複，“你似乎對遊戲不感興趣。”
“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諦複說。
【你應該不會暴露自己的任務吧？】覃戊司相信現在這個狀態的諦複，但他被混亂模式的諦複嚇怕了，特彆擔心諦複緊跟著就來一句“我要打造新世界”。
好在諦複明白利害關係，他隻是表示：“談戀愛比遊戲有趣。”
領路人：？？？
“我遇上了一個特彆好的人，我希望能讓他過上好日子。”諦複認真道。
如果新世界真的有“父親”所說的那樣好，那覃戊司一定會喜歡的。
領路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茬，在愣怔片刻之後，他還是想把對話往大命題上麵拐：“好的感情應該是能鼓勵人向上的。”
諦複點頭，第一次覺得認同：“我現在的情緒確實很積極。”
“但你不覺得你們戀愛的環境沒法讓你們的未來更有保障嗎？”領路人又問。
“為什麼未來要有保障？過一天是一天挺好的。”
“你不是說你想讓他過上好日子。”
“是他不是我。”諦複皺眉，“我現在已經足夠好了。”
嗯？希望對方能過上好日子，卻沒將自己算進對方的未來。
領路人這下更詫異了，在詫異過後，他篤信諦複遇到的不是什麼好對象：“嘿，這位小兄弟，你的對象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暫時沒有工作。”諦複實話實說。
一旁的金毛感覺自己手臂被領路人扯了一下。
領路人拽著他走到一邊，壓低聲音：“您跟這位小兄弟熟嗎？”
“不熟，也就這次前不久剛認識。”金毛回頭看到了一眼諦複，他很確信諦複是能聽到他們談話的。
領路人緊跟又詢問：“你見過他對象嗎？”
“沒。”金毛見過覃戊司，但他知道領路人之後想要問什麼，所以他又多嘴勸了一句，“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感情上的事咱們也說不明白。”他想讓這個領路人閉嘴，彆再叭叭他的那些所謂的真知灼見了。
真把001惹生氣了，說不定過兩天001就能找到讓他合理消失的理由。金毛倒是不會為這個小傻缺感到悲傷，他純粹是擔心自己被連坐。
“我懷疑他對象是想借他上位。”領路人完全不聽勸，他搖頭，“可惜，明明是個努力生活的人，結果長了顆戀愛腦。”
諦複看向一人的背影，在腦海中對覃戊司道：【他家裡人似乎沒有教過他什麼是禮貌。】
【自我意識過剩，以為自己看透了一切，實則自己才是被困在井裡的癩蛤蟆。】諦複罕見的有些生氣。
覃戊司咦了一聲：【困在井裡的不是青蛙嗎？】
【青蛙比他光滑。】諦複甚至開始人身攻擊了。
【其實我也很好奇。】覃戊司說，【我對你也沒多好，你怎麼就喜歡上我了。】
諦複沉默。
覃戊司見諦複沒有回應，他又說出自己的判斷：【我懷疑我們之間的聯係可能基於彼此的本體，你明白嗎？你的感情也許並不是你的。】
諦複依舊沒有吱聲。
覃戊司隻能主動開口詢問：【你怎麼想？】
【我……】諦複終於反應過來了，【我想覃先生您是不是有些自卑啊？】
沒做過什麼嗎？
諦複覺得覃戊司對他自己的認知稍微有些問題。
那個領路人不了解自己和覃戊司，從隻言片語分析出一個荒唐的答案很正常。
但覃戊司怎麼就被他給帶歪了呢？
另一頭，領路人和金毛商量完了，當然，主要是領路人在說，而金毛隻是在一旁懵逼，充個人氣。
而領路人在確定諦複對象不是什麼好東西之後，他又準備來插一腳，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諦複就表示自己得回家了，他得去找他對象。
諦複覺得自己應該好好跟覃戊司談談對方的問題。
“誒，等等！”領路人連忙拉住諦複的胳膊，“你那個對象……”
他的話沒能說出來，就被諦複一個眼神給堵回去了。
諦複隻是瞥了他一下，領路人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武器鎖定了一般，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領路人下意識的鬆開手，諦複頭也不回的離開。
金毛暗道不好，001認真時的氣場太強悍了，這不是一個廚子該有的眼神。
領路人如果直覺敏銳一些……
“好帥。”領路人詫異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金毛收斂起自己的擔憂。
他差點忘了，這位領路人作為高層的兒子，跑過來乾這活純粹是因為對自己有點意思。
對方似乎特彆喜歡那種反叛又危險的感覺。
金毛自己是裝出來的人設，而001是正兒八經血拚廝殺過的。
領路人看著諦複離開的方向，輕聲呢喃：“他給我的壓迫感好強，我感覺我心臟跳動的好劇烈，我是心動了嗎？”
“也有可能是隻是被嚇到了。”金毛真是受夠這位自以為是的富一代了。
……
覃戊司不明白，什麼叫自己太自卑了？他覃戊司有自卑過嗎？
他等著諦複給他一個說法，然而諦複回到酒店之後卻隻是雙手環胸，坐在椅子上不吭聲。
諦複表情不太好看，看上去隨時都會爆發。
覃戊司更覺得離譜了，諦複在生氣？他特麼的生個什麼氣？
不開口正好，覃戊司自己蹲在空間裡，也雙手環胸，準備閉眼不搭理。
然而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道抽氣聲。
諦複嘴角向下瞥，能源液從他眼角流了出來。
“臥槽！你他媽什麼毛病！”覃戊司連忙從影子裡跑出來，隨手抄過杯子，把諦複眼角滑落的能源液給接進去，“閒得蛋疼，浪費能源液？”
“覃先生，我好難受。”諦複捂住胸口。
“你這樣搞得我也很難受，你覺得能源液很容易拿到嗎？你都是得自己出錢的！”覃戊司恨不得把諦複的淚腺給他堵住。
諦複抿了下嘴唇，他又說：“我喜歡你，覃先生。”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了。”覃戊司伸手把諦複臉上能源液流過的痕跡擦乾淨。
在諦複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之後，覃戊司稍微有些免疫了對方直白的表達方式。
“不，你不知道。”諦複吸溜了一下鼻子，“如果你知道，你就不會懷疑我喜歡的真實性，也不會自我懷疑。”
說完，他自己擦了一下眼角：“是我表達得還不夠準確嗎？”
“我那不是在懷疑你感情的真實性，我隻是在提供另外一種可能。”覃戊司想要講道理，然而他的話一說出口，諦複看起來就更委屈了。
“你他媽的不準哭！”覃戊司吼道。
諦複渾身一震，隨後睜大眼睛看著覃戊司。
覃戊司：……
剛他的聲音是不是大的有些誇張了？
諦複將腿抬起，腳踩在了椅子邊緣上，隨後他摟住膝蓋，抱住了自己。
“那個……”覃戊司想要換個話題。
“覃先生。”諦複打斷了他，“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喜歡你，但我可以確定，我沒有被任何外在因素影響。”
“我隻是喜歡你。”諦複有些失落。
“我一個人生活了五年，我的腦子是混亂的。”諦複回想當時的情景，“我期盼有人能打破那一切，無論是殺了我，還是讓我在強壓之下能夠繼續任務。”
“之後我遇見了您，您真的非常好。”諦複大概覺得一個“非常”不足以表達他的心境，又改口說，“非常非常好。”
他看著覃戊司，再一次重複：“我是喜歡你的。”
“我，我明白了。”覃戊司俯下身，他伸手去摸諦複的後腦勺，順毛撫，似乎是想通過這樣的動作去安撫諦複。
諦複完全是個缺愛的崽子，而且過早地承擔起了太多責任，覃戊司懂了諦複的意思，心中升起幾分懊惱來：“抱歉，我說話沒有考慮到你，抱歉。”
他將諦複摟進懷裡：“謝謝你能喜歡我，諦複。你對我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覃戊司感覺諦複回摟住了他，隻是對方摟的位置是不是有些太靠下了？那雙手似乎搭在了他的腰窩處。
“覃先生。”諦複的聲音還是那麼輕，“你喜歡我嗎？”
“喜歡。”隔壁覃戊司沒有猶豫。
諦複笑了，他腦袋靠近覃戊司的頸側，蹭了蹭，像是得到滿足的答案之後的撒嬌。
他的手向下撫了一些，碰觸到了尾椎的位置。
諦複感覺覃戊司身體僵住了。
“那個！”覃戊司開口。
“怎麼了？覃先生？”諦複又輕蹭了一下。
“啊，不，沒什麼。”覃戊司沒有讓諦複鬆開他，隻是擁抱而已，諦複太沒有安全感了，這時候就鬆開，他怕諦複又偷偷躲起來哭。
諦複每次哭都是因為自己，之前諦複也說過，在他最艱難的那五年裡，他從未流過淚。然而一碰上覃戊司，他就容易繃不住。
大概是有了在乎的人之後，心裡反而容易患得患失。
他不知道，諦複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但諦複覺得沒有安全感的是覃戊司。
覃戊司的狀態很搖擺，隻有在自己示弱的時候才會驚慌失措地表達情感。覃先生有情感上的“硬殼”，那似乎是用來保護他自己的，但同樣也阻隔了其他人的窺探。
“覃先生。”諦複輕聲呢喃。
覃戊司將他抱得更緊了些，順便伸手輕拍諦複的後背。
他像是把諦複當成了小孩子，可憐且柔弱的幼崽。
諦複的眼瞳散發出微光，無數編碼閃過。
覃戊司隻覺得諦複不諳世事，然而諦複補充的知識已經十分全麵了。他的學習能力向來強悍。隻不過他不會額外提起這一點，畢竟這些於他而言隻是知識，沒什麼可炫耀的。
他想要覃先生更加率真的麵對自己，也想看覃先生展露更加熱烈的姿態。
應該怎麼辦呢？
諦複眯起眼睛，薄荷藍的微光似乎更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