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海花園是整個C城最貴的樓盤, 比市中心商業區的新房每平方還要貴至少一萬,湖海花園內隻有獨棟彆墅,當年房地產商拍下地塊的時間早, 整個湖海花園占地麵積極大,內部設施也很完善, 幾期房子售罄,現在是有錢也買不到,如果房主想要轉讓, 基本一掛牌就能順利出手。
當年這兒山頭都還沒全平隻開放一期的時候, 寧父就立刻下手,選中了其中的樓王, 這是整個湖海花園方位、風水最好的房子,景觀也極好, 正能瞧見那一片人工湖。
彆墅不小, 不過寧父並未請很多傭人, 家中通常隻有林奶奶一位。
林奶奶是當年寧初夏剛來C城就進了寧家的保姆,她接觸寧初夏的時間比寧父還長, 寧父曾經對她寄予厚望, 指望林奶奶能打開寧初夏的心門, 可不知為什麼,這孩子性子就像是固定了一樣, 越來越不愛說話,在家裡和悶嘴葫蘆似的, 不過相比寧父, 她還是和林奶奶說話要多些。
林奶奶當年來做保姆時家裡條件一般,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兒女孫輩也都成人, 她本打算辭工回家,但因為怕換了新保姆女兒怕生,寧父特地加了工資把她留了下來,隻是她年紀大了,平日寧父也另外請了專門的清潔公司,會定期過來整理。
寧初夏把電腦放在沙發扶手上,正敲擊著鍵盤,word文檔中的文字成型,這裡高低不太適合,她手有些酸,便停下來揮了揮手。
順著這位置往前,正好能瞧見餐廳,林奶奶正坐在那剝著花生,雖然上了年紀,動作依然利索。
寧初夏忍不住感慨,在把原身的記憶融合之後,她對原身原本持有的感情也有所共鳴。
其實遍尋原身的記憶,能找出無數這兩父女互相靠近互相關心的證據。
比如這位林奶奶,如果不是為了女兒,寧父怎麼會把一個乾不了活的保姆留在家中?
再比如那房間裡跟著原身身材隨時調整的衣服,要不是平時把女兒的每一點變化都記在心裡,哪能這麼快調整?
反觀原身,她不也一樣嗎?
縱然她知道彆人會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她,甚至學校裡都有人因此笑話她,她不也總是把父親買的衣服穿在身上?
分明已經過了玩玩具的年紀,甚至都有些放不太下,可還是樣樣被妥善安放,無論何時拿起,上麵連積灰都沒。
可是……
說曹操曹操到,寧初夏聽到了門那邊的動靜便站了起來,記憶裡的寧父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他和以往一樣帶了禮物回來,想要同女兒多說說話,卻不知道寧初夏正因為姚倩倩的事情內心壓抑彷徨,看女兒冷淡,總是縮在房間裡的樣子,他還以為是女兒和他在一起尷尬,便主動地又“出差”了。
林奶奶同樣注意到了寧初夏的動作,她本打算同雇主打個招呼,不過想想,還是得讓這對生疏的父女多相處相處,她便拿著東西往廚房去,迅速退場。
寧父一進門,習慣性地就先看鞋櫃,確定女兒的拖鞋不在,他心情立刻大好,美滋滋地換了鞋子一回頭,就和抱著電腦在客廳那站著的女兒對上了眼。
剛剛的笑容已然不見,寧父尷尬地舔了舔嘴唇,帶著這一大堆行李往客廳那走,回家之前打了八百遍的腹稿,看到女兒時就不翼而飛了。
寧父不是悶嘴葫蘆,可對女兒總不知說什麼好,尤其是當看見那雙眼睛――
那雙和妻子如初一轍的眼,曾經裡頭裝滿了乞求,小小的女兒抱著和她差不多高的玩偶往外跑,說想要和他一起走,他沒回頭,後來那眼裡總是再看見他時亮得驚人的光就不見了。
寧父至今都能記得他終於能去接女兒的時候,看到的那雙眼睛裡的陌生和失望。
所有的溫柔,到嘴邊話也變得僵硬,寧父將盒子放在沙發:“送給你的禮物。”
寧初夏歎氣,這寧父說話的口氣怎麼能那麼死板?要不是她仔細觀察,哪能發覺寧父那明顯是因為緊張被舔了好幾次的乾澀嘴唇。
寧父也一樣懊惱,他看了無數教育學專家的書,人家都說了要溫柔,可他這怎麼就溫柔不起來呢?
他認真看了女兒一眼,心裡之前的擔心也少了很多,初夏臉色看上去不錯,也沒有變瘦……
“爸。”寧初夏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就瞧見寧父那像是談了一下,忽然雙拳緊握,身體都跟著繃直了一下,她抬頭看向寧父,“歡迎回家。”
寧父有點熱,他感覺嘴角已經壓不住了。
剛剛他怎麼就沒拿錄音機把女兒的話錄下來!就算聽一百遍都不會膩的!
寧父心情喜悅,非常開心,然後――冷著臉點了點頭:“嗯。”
看著寧父抽搐幅度小到幾乎瞧不見的那張冷臉,寧初夏又好笑又好氣。
當年寧初夏剛從家鄉過來,這人生地不熟,最恐慌的時候,寧父還沒來記得把女兒哄熟,給女兒安全感,就因為忙碌繼續天南海北的跑。
等他回來,寧初夏都被學校的人排擠得一天下來除了老師點名回答問題一句話不說了,就差沒成自閉小孩,那肯定是隻能熱臉收獲冷屁股,更彆說寧父這麼些年來經商風風雨雨,早就和從前不大一樣,做不到像普通父親一樣,又是抱著孩子拋高高,又是樂嗬嗬的哄人了。
惡性循環,直到今天還沒結束,寧父此刻心裡明明是開心的,可卻也表達不出來。
寧父氣得想抽自己,這天天對著下屬,女兒是自己的下屬嗎?不過這麼想來,他在女兒麵前,也確實像個冷麵老板。
他努力想找個話題,卻又發現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要和女兒聊些什麼,談最近石油期貨的價格或者是國外打仗女兒會想聽嗎?
“你怎麼在家?”寧父對於自己的表現很絕望,他明明是想問女兒會在家多少天,回來之前他都想好了,這回暑假如果女兒願意,他是想和女兒培養感情的,“我是說,你沒和朋友出去嗎?”
寧初夏已經摸清了寧父的紙老虎個性,他這是這麼多年來身邊沒什麼親近的人,非但不懂得如何靠近女兒,就連女兒想要靠近的時候,他都手足無措。
“爸,你是說倩倩嗎?”寧初夏音量天生偏小,“她和男朋友去國外度假了,暑假不在。”
!!
寧父本來猶豫著想拉女兒坐下,又怕被女兒躲開――他對女兒的抗拒記憶尤深,可聽到這話,便立刻皺眉,多年的威嚴讓他看起來不怒自威:“男朋友?出國度假?”
寧初夏沒眼看,寧父絕對是不知道他此時看起來多嚇人的:“嗯,學校的一個學長,他們上個月開始戀愛。”她回答得老老實實,沒有添油加醋。
難得女兒和他說了那麼多話而不是躲進房間,寧父心裡滿足,不過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初夏,你現在年紀不算大,是應當好好學習的年紀,學校裡誘惑很多,要學會保護自己。”
女兒雖然成年了,可就是個孩子,他知道現在是個開放的新時代,那彆人去開房去,他女兒那麼乖被欺負了怎麼辦?
“你那個朋友,這個方麵不太好,可彆和她學這個!”寧父脫口而出才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對,這萬一女兒覺得他乾涉她交友呢?以前他問過一次姚倩倩的事情,女兒還氣哭了。
寧初夏沒聽到寧父的心聲,如果聽到她一定會解開這個誤會,事實上寧初夏當年哭,根本不是覺得寧父瞧不起朋友、非要對朋友刨根揭底什麼的好嗎?她是覺得父親好不容易多和她說話,寧可多關心朋友,也不多問問她的成績,她的生活。
寧初夏坐在沙發一側的貴妃榻上,電腦被隨意地放在桌上,而寧父拿的安分禮物,被她仔細地抱在懷裡。
寧父有些口乾舌燥,本打算泡茶的他注意到了女兒這一動態,看著女兒那哪怕抱不太住也要抱住那方正盒子的模樣,他忽然控製不住地覺得,女兒這一定是喜歡他送的禮物!不過以前,他送禮物時,女兒都隻是應一聲,然後沒什麼反應。
他試探地問:“初夏,要不要把禮物拆開?”
寧初夏點了點頭,這禮物和盒子處隻有膠帶密封,很好打開,蓋子打開,禮物便也出現在了眼前。
果然,不出所料,盒子裡的公主玩偶正和寧初夏大眼瞪小眼,這是國際上知名卡通公司生產的玩偶,正版不隻是貴,還很難買到。
寧父瞧見女兒把玩偶從盒子裡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為它整理裙擺,然後抱在懷裡的樣子,身體都忍不住晃了晃。
等等他就要打電話,讓夏樹幫忙問問,這東西能不能網購,他要把全係列都買回來。
“謝謝爸。”
滿足感從腳底直衝而上,寧父的眼神都有些開心得發亮。
不過還能聊什麼?書到用時方恨少,寧父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每次看古籍都能睡著,要不就聊剛剛想到的那兩個話題?
“爸,我有一個請求。”寧初夏忽然開口。
寧父身體略微前傾,眼神專注:“什麼,你說?”
他女兒居然向他求助了!彆說一個了,一萬個都行!
“我想要試著從這個暑假開始嘗試著做點事情。”寧初夏仔細地解釋,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我想我能不能學著開個小店或者什麼。”
“當然可以,來家裡公司也行。”寧父搶答,女兒有這種想法也合理,上了大學開拓眼界,也開始為未來著想了。
寧初夏當然知道他會同意:“我會的東西不多,如果去公司,我隻會添亂,而且公司主營的東西我不懂也不太感興趣,我想先自己試一試。”
哎,本來可以天天看到女兒的,寧父心裡沮喪,可麵上依舊是那張像是麵具般的冷靜臉:“好。”
女兒對家裡的產業不感興趣寧父早有感覺,所以這時也不震驚,反正他已經做足了完全的準備,到時候女兒不想管公司,就拿分紅就行,再說管公司多辛苦啊,女兒累壞了可怎麼辦?
“爸,但我不會的東西太多。”寧初夏露出為難又畏縮的表情。
寧父腰板挺直,不用問,這當然是問他了!想到未來他能每天和女兒說話,教導女兒,然後看到女兒的崇拜表情,他就覺得值了。
“你能不能就是安排一個人來幫幫我。”
寧父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他很想推銷自己,可看著女兒誠懇又不安的眼神,他沉默了。
這女兒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做出了改變,才勇敢地要踏入舒適區想要試著找找自己未來的方向,教育家不是說了嗎?要鼓勵!現在推銷自己萬一女兒覺得是否定她的想法呢?
“可以,我給你安排。”寧父迅速在心中過著人選,想來想去,還是夏樹靠譜。
寧初夏露出了驚喜的眼神,她抱著娃娃站了起來,寧父也同樣抬頭看著女兒,他有點煩惱,顯然現在話題結束女兒要走了,這世界上就不該有代溝這個玩意!
他正對著女兒,欲言又止,想要叫女兒多留下陪陪他,可又覺得自己想出來的東西都很尬。
你說多問問學校情況,有點像是在盤問;交流起學習的事情,寧父文憑不高,根本不懂;如果要談女兒剛剛說的創業,又怕女兒還沒做好準備,他這步步逼問,給了壓力。
越是關心,越是瞻前顧後,寧父想到一半,卻忽然得到了一個擁抱。
他愣愣地抬頭,剛剛正是女兒彎腰輕輕地抱了他一下,現在寧初夏臉上已經有些紅,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爸,謝謝你支持我,我,我回去做計劃了。”寧初夏抱著電腦和娃娃往樓上去,看上去剛剛的動作已經耗儘她所有的勇氣,此時已經縮回了龜殼。
看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那,寧父才反應過來。
他低下了頭,平日裡總是挺直的背影此刻看上去有幾分佝僂孤單的味道,肩膀一聳一聳,如果從背後看估計覺得他在痛哭。
然後便是。
“嘿嘿。”
壓抑不住的笑聲傳出,寧父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跑了出來,隻可惜這低著頭彎著腰無人能看見。
林奶奶正好拿著花生出來,遠遠瞧見這副景象一愣,又縮了回去。
哎,這兩父女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和好,瞧瞧,這當爹的都難過哭了。
……
寧初夏回到房間,將這新進的娃娃放到最顯眼的位置,然後再度坐到了床上。
原身是個很沒有自我的人,而姚倩倩正挖掘到了這一點,她總是在兩人的關係裡占絕對強勢的上風,不斷地負責做決定,否認寧初夏的所有想法。
當年選擇漢語言文學的原身隻是跟隨了朋友的腳步,她本身對這個專業沒有太多的喜惡,不過自打來到C城開始,內心一直很壓抑的原身,有時候也會選擇用文字來紓解自己壓抑的心情,學習到的專業知識,是她除卻姚倩倩外在大學裡唯一向往的東西。
所以,寧初夏在決定未來事業的時候,就考慮上了這一項,她之前把自己關在房間,就是在對寧初夏留下的幾個小片段進行大幅度的擴寫改造。
手機的鬨鈴響起,寧初夏當即拿起手機,向大洋彼岸的姚倩倩發去消息,她這每天設了鬨鐘,兢兢業業地發著消息,好讓姚倩倩能開開心心地覺得她的傻子小金庫還在。
……
落地窗外的天已經黑了,姚倩倩披著浴袍,懶洋洋地從床上起來。
她起身時被子稍微往下拉了一些,身後的男人也因此露出了光著的上身。
“怎麼?”馬學長半困不困地問了句。
“沒事。”姚倩倩應人的時候聲音故意拖長了尾音,像是撒嬌一般,她這麼說,身後的男人便也繼續睡了。
姚倩倩拿起手機,今天她和馬學長去玩了浮潛,明天還約了衝浪。
這短短出了國幾天,便讓她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原來有錢人的生活真的像是電視劇、裡描述的這麼誇張又奢靡。
姚倩倩忍不住拉踩起了寧初夏,看來人網友說得對,真正有錢的人可未必會出現在大眾視野,像是寧家那樣是國內知名富豪的,其實也不過是麵上光,內裡也就那房子好些。
她本來還為寧初夏那每個月定期入賬的零花錢驚歎了,現在看來,其實也沒什麼。
姚倩倩這幾天是儘情地享受了什麼跑車、總統套房,浪漫度假、燭光晚餐,以前沒有吃過的什麼黑鬆露鵝肝魚子醬,現在吃了個膩味,可以拿去拍賣的紅酒都喝了好些次。
越是在這這麼恣意,她就越忍不住想起她自己之前居然還為寧初夏的生活感到嫉妒,真是太好笑了,人果然需要見識。
寧初夏這至今連個車都沒有,也不見她有奢侈品牌VIP會員,甚至連C城有什麼高價餐廳都完全不清楚……
不過也有可能是沒有底蘊,空有點閒錢,連花錢都不會。
姚倩倩看向手機,信號是滿格,她的微信收到了很多消息,之前她玩的開心,沒有時間回複。
耐心一條條地往下看,有不少是平時在學校裡不怎麼說話的同學,估計是看了她的朋友圈,好奇地問她現在在哪玩。
還有在學生活動時認識的畢業學長學姐,正在套著近乎,其中有一位很沒有眼色,姚倩倩瞧見那條微信臉都黑了。
“學妹你家也是C城的嗎?不知道你家的公司在哪,以後學長我辭職跳槽能不能得到一份offer呢?”
對於這種問題她向來是不會回答的,彆人都以為她是保護隱私,怕有人厚臉皮非要占便宜,可其實是她哪有能說的東西?
唯獨這是她沒法找寧初夏要來的,畢竟誰都知道寧氏老板姓寧,生不出姓姚的女兒。
姚倩倩立刻將對方拉黑,而後繼續看著誇讚自己的話挑著回複,往下拉了幾條,便瞧見了每天都會出現的老熟人。
“倩倩你還在忙嗎?你沒回消息我有點擔心,今天爸爸回來了……”
這寧初夏是傻子嗎?她不回消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吧?那就是不想回!
不過也是咯,不是傻子怎麼會一手好牌打爛?她要是寧初夏,可不會過成這樣。
她知道寧初夏每次父親回來都會很糾結,不過管她什麼事?
姚倩倩略帶厭煩地將姚倩倩設置為了消息免打擾,她和馬學長漸入佳境,好幾回學長都說了想要和她回國訂婚,寧初夏在她心中本不可動搖的ATMK機地位便隨之下降,嶄新的大容量機器來了,那老舊的小容量可以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