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芍藥一副大方的模樣,可眼神卻緊緊盯著侄女,隻要侄女心動,她這事就辦成了,想來丈夫和公公一定會很滿意。
“那……那好吧。”寧初夏猶豫地答應了下來,“我記得以前爹爹出去賣畫都是要立字據的,我們寫個字據行嗎?”
她直到這時候還抓著姑姑的袖子不放,沒舍得鬆手。
寧芍藥當然是想要拒絕,怎麼還要立字據這麼麻煩,不過轉念一想,這要是未來哪一天,侄女知道這畫值錢了前來討要,那可就沒完沒了。
“行,不過我可不會寫字據,你自己寫。”她是知道寧知中很疼這個女兒教過寧初夏識字的,便也坐在那很大方地等了起來,若是侄女自己不會寫,那可就不賴她了。
接下來的一切發展得很快,寧初夏從裡屋把弟弟寧居樂叫醒,讓他去村頭喊村長來做見證。
這契約涉及的錢太少,若是要到縣城去簽太虧,村長見證便也算過了明麵。
村長到得很快,他一聽這事就覺察出不對,可看著寧芍藥那眼神,他好半天都沒說出話。
寧芍藥的那位丈夫愛賭可是連他們河畔村都知道的,這愛賭的人,做出什麼事情來都正常,如果為寧家的這三個孩子出頭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那麼還是沉默為妙。
“初夏,你想好了嗎?”村長沒忍住,在寧初夏蓋手印前問了一句。
這已經是他能給予的最大善意了,他能幫一時不能幫一世,像是這樣的孩子,他是幫不到頭的。
“嗯。”寧初夏看向村長,“姑姑答應了,要給我們糧食。”
她苦笑道:“爹爹沒留下多少米,家裡還欠著仁醫堂出診費……”
村長啞然,他當然知道寧家這幾個娃娃遇到的困境,按說這樣的孩子是可以由公中養的,但按照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如果由祖產出錢養的孩子,便不能記在寧知中名下了,一般還要另外認個父親。
村長私下問過寧初夏,這孩子記著父親臨終的交代沒有答應,他也不好強求。
寧初夏看向姑姑:“姑姑,我這還有四五幅畫,你可不可以回去問問姑父,還要不要?”
“我回去問問。”寧芍藥心中大喜,不過麵上不露,矜持地點了點頭,“如果你姑父問,我肯定是買的。”她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侄女的手,她現在可是渾身發熱,這眼看就要發大財了,能不暖和嗎?
“要不是我家裡已經有那麼多孩子了,初夏,我是肯定要把你帶回去照顧的。”
她越是情真意切,旁邊的村長心裡便越是沉默。
麵對寧芍藥的顛倒黑白,他無能為力,村裡這些年一直不錯,家家戶戶生的孩子也多,無人養老的孤寡都沒有,又不是自家沒孩子,怎麼會想認彆人家的孩子呢?
這可真是,沒解的謎題。
……
送走了眉開眼笑的姑姑,寧初夏便看向故意落在後頭的村長。
村長猶豫了片刻隻是說道:“你爹的東西能留就留一些。”他沒說明白,這要是明說了寧芍藥在騙錢,最後估計會燒到他的身上。
河畔村偏安一隅,當地環境又好,明明是靠著山,村裡又有獵戶,當地的民風卻很溫和。
這直接結果是在寧夫子死後,整村沒有人對寧家這三個孩子守著的財產生出覬覦之心的,可同樣地,在寧家的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多年沒有來往的親戚上門打秋風占便宜的時候,村裡的人也很難做到挺而出手。
“好。”
寧初夏答應著送走了村長,便瞧見兩個弟弟撲了上來。
“阿姐,姑姑還會來嗎?”寧居樂仰頭看向姐姐。
他對於這個姑姑的全部印象,就是每回隻要來都一定會拿走東西。
在爹爹和娘親不在之後,姑姑便越來越頻繁了,幾乎是每天都上門。
寧居耀雖然和寧居樂是同胞出生,可他生來像是被兄長搶走了所有營養般,格外地顯得瘦弱:“今天表姑、表叔……”他念叨了好幾個名字,“他們都沒有來。”
“是,他們今天都沒有來。”寧初夏伸出手搓了搓兩個弟弟的腦袋,“我去給你們煮碗米湯。”
寧居樂和寧居耀同時點了點頭,他們懂事地鬆開了阿姐的腿,各自拿了布,開始效率有些低的擦拭起了家裡的桌椅。
他們對於父母死去前後的記憶都很深刻。
清楚地記得在一夜之間陡然變了的天,還有外頭老大夫和村長說的話。
大夫說了,爹娘都是累死的,寧居樂和寧居耀還不知道他們要麵對的是什麼,現在隻知道要能做一點是一點,好讓姐姐輕鬆一些。
寧初夏進了廚房,熟門熟路地開始乾活。
灶台旁邊有個小板凳,這是她專屬的踮腳椅,她得靠踩著這個椅子才能夠到灶台。
可即便有了那麼多工具,對於瘦弱的她來說,做一次飯還是很不輕鬆,但現在這個家也有且隻有她能乾活,不能推脫。
她掀起了門簾,偶爾一回頭能看到在客廳忙碌的兩個弟弟,心頭熨帖的同時,寧初夏回憶起了從原身那繼承而來的經驗。
寧初夏這回一睜開眼,麵對的便是已經屍體冰涼,在村人的幫助下正要下葬的父母,她的身體瘦弱得不可思議,在父母二人下葬的時候哭暈過去,醒來時,身邊便是像小貓一樣哭著的兩個弟弟。
再看這即便整理整潔,還是顯得挺“落後”的家,幾人身上的衣服,寧初夏便明白她這是來到了古代。
寧初夏沒有特地研究過古代的曆史,她不太清楚現在在的這個大源朝應該對標她生前的什麼年代,隻能籠統地稱為古代。
說起原身的一生,那簡直是小白菜真人版,被剝削欺負的一生。
在原身九歲以前,她的生活大抵還是幸福的,雖然母親身體不好,弟弟又病弱,但父母都很疼愛她,兩個弟弟也格外敬重她這個長姐,可九歲之後,這世界便變了。
在古代,父母的先後離世比後世還要可怕,這可沒有什麼街道辦居委會。
在父母離開後,原身便開始筋疲力竭地對付著“圍攻”她的所有親人。
見過從來沒出現過,第一次出現便“自稱”父親向他借過錢的親戚嗎?原身見到了,他們獅子大開口,對原身格外凶狠,隻說寧知中找他們借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原身稍微一反抗,他們便會立刻說,這是不是死了要賴賬?
於是父母剛走,這個家便開始空了。
米缸、後院的瓜果、沒有缺口的小缸、原先成套還有花樣的瓷碗……
要不是村裡的人幫忙,恐怕他們家連三個人吃飯的碗都湊不齊。
可悲的是,這些隻是拿了東西就跑的人,居然還是諸多親戚中,對於原身和弟弟最心慈手軟的,而在一眾麵黑心黑的人裡,寧芍藥便是翹楚。
她悶聲發大財,以極低的價格從原身那要走了寧知中留下的字畫。
發現了她這一舉措的寧家表叔也絕不落後,趁著夜偷偷爬進寧家的房子,在書房搜羅了一番,然後照貓畫虎地“買”走了那些珍貴的孤本。
還有一直按捺不動的叔父,也假托中間人來要走了寧家傳承的珍貴兵器,就連壓箱底的一塊虎皮,也跟著買走。
……
於是寧家就這麼在第二輪的掃蕩裡變得更加空曠起來。
原身不知道這其中的價值嗎?其實不然,她再傻,隨著長大也知道了,可她終究是個孩子,麵對眾人的威嚇步步緊逼,她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同意,她想過反抗,但卻連反抗的勇氣都沒。
她隻能這麼眼睜睜地見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點頭,父親曾經珍愛的東西們,全然離去。
要不是村中照拂,恐怕他們連這房子和地也留不住了。
這些親戚心黑到什麼程度呢?他們在寧家這占到了便宜,卻還不願意從指縫間施舍哪怕一丁半點給寧家,寧初夏隻能和弟弟艱難地想儘一切辦法求生。
東西被“買”光了,這來家裡的人自然也就沒了。
可這家裡的寶藏,可不隻是明麵上的東西。
原身記著父親臨死前說過的不多的話,父親囑托她,如果可以的話,多多教兩個弟弟識字,彆讓他們做大字不識的人。
教導著弟弟的她,為兩個弟弟的聰敏感到驕傲,卻沒有注意到隨著時間,她越長越水靈。
而這時候,她的長相,又成了新的“財富”,吸引來了惡狼。
幾位親戚不知道是如何地爭鬥,想要讓原身從他們家出嫁,他們自然是滿口大道理:“你沒爹沒娘是找不到好人家的,連個給你置辦嫁妝的人都沒,你要是沒能嫁個好人家,以後你的兩個弟弟都會因為你丟臉。”
這樣的說法著實嚇人,但在當地確實是有跡可循。
原身在躊躇之間,她的那位好姑姑寧芍藥又來了。
對方一騎當先,給原身介紹了一門“好親事”,成親的對象是縣城一位富商的獨子。
寧芍藥也不說虛的,直接擺開了說,她知道原身一直希望能將兩個弟弟送去上學,卻出不起上學的束,她就像惡魔一樣誘惑著原身,告訴她隻要嫁給那位富商的獨子,就能擁有很多的錢,也能幫襯上兩位弟弟,也不用再過得那麼艱難。
原身看出了其中的糾葛,和兩位弟弟商量,弟弟們都不同意,可沒想到這決定剛告訴姑姑沒過一天,她的小弟便在出去賣山貨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受了傷需要看病。
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
原身答應了姑姑,在姑姑家嫁了出去。
她還真沒看錯姑姑,這位富商的獨子是有病的,她嫁進去便是要衝喜,麵對婆婆的苛待和丈夫的虐待,原身倒是全都忍了下來,過了那麼多的苦日子,她早就沒什麼是忍不了的了。
姑姑最起碼有一點沒騙她,在這她確實不缺吃穿,能給弟弟出不少錢。
這一部分的記憶,在原身的記憶裡是格外混亂的一段。
光亮和黑暗交雜。
她在富商家過得很痛苦,唯一連接外麵的渠道便是自家的好姑姑。
富商家的獨子有病,全家便格外防著原身,生怕她偷偷紅杏出牆,就連她的兩個弟弟也不許她見。
原身雖然不太信任,可還是隻能選擇相信姑姑。
每一次從姑姑那聽到消息時,她的心都是喜悅的。
寧芍藥告訴她,二弟找到了個非常好的老師,馬上就要考試。
寧芍藥告訴她,三弟過得也很好,雖然讀書要差些,但是已經在學藝。
……
這些消息便成為了原身記憶裡所有的光芒。
為了這些光,原身幾乎付出了一切。
她寄希望於姑姑最後的良心,她想姑姑就算抽成,那也多少會漏下一些到兩個弟弟的手中。
不光是給錢,期間還發生了許多事情,包括弟弟們讀書時遇到了當年父親的同仁,原身便即刻回憶起當年父親的話托付姑姑給出信件。
她過得痛苦,可隻要想到弟弟們能過得好,能完成爹娘們的願望就好。
可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富商的獨子還是病故了,不知是為何,原身沒能懷上孕,她答應了富商會為丈夫守寡,唯一的願望便是看一看兩個弟弟。
也正是這看一看,她才發現,她一直都活在寧芍藥的謊話之中。
那些所謂的弟弟們給她的信件,全都是寧芍藥在兩頭騙,寧芍藥告訴兩個弟弟,她想念弟弟,弟弟們自然不會在信中說什麼不好。
寧芍藥告訴他們,寧初夏的丈夫身體很弱,不能沾染病氣,所以寧初夏不能見他們,寧芍藥請了擅長模仿筆跡的人,每回遞給兩個弟弟的信都是交代他們要對姑姑好,說她得了姑姑幫忙,嫁給了好夫君,日子很好過。
她的兩個弟弟都沒有去念書,甚至還有一個因為當年的傷拖延治療,留下了後遺症。
他們勤勤懇懇的乾活,“犯傻”地把錢交給寧芍藥,雖然知道姐姐在富商家裡應該會過得不錯,但還是希望能多少給姐姐一些私房。
而她所送出去的錢和信全都成了寧芍藥的資源,寧芍藥已經是城中知名的富商妻子,而她的兒子,正是新科榜眼。
不用問,她兒子的老師,自然是當年寧知中的那位同仁。
她的好姑姑,徹底地騙了她。
原身想要報複,可現在她已經徹底比不上姑姑了,她隻能看著她的姑姑得意洋洋耀武揚威地告訴她,這是她活該,是她傻才會一直被騙。
而當年她自以為的出嫁,根本就是一場“購買”,富商家花了大錢,找寧芍藥購買了她這個出挑的侄女,所以一直把寧初夏當家中所有物的富商家從來不覺得她這個媳婦和正常媳婦一樣有資格見什麼家人。
她和弟弟話還沒說完,便被關了回去,一直等到富商夫婦離世,終於能管家的她,才得知兩個弟弟因為過度的辛苦已經不在。
她這輩子送走了累死的爹娘,卻又送走了累死的弟弟們。
而彼時,她那位踩著侄子侄女血上位的姑姑,已經是朝中重臣,封了誥命的母親了。
【主線任務:照顧好兩個弟弟,撫養他們成才。】
【支線任務:讓姑姑寧芍藥獲得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