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向保生大帝神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蓄養的長須,這神像的金身是當年他師傅修的,經過這幾十年間,倒是也有些不複當年光彩。
現在看來,沒準他的徒弟,也能為保生大帝修上金身呢。
兩人正說著話,便都注意到了門邊的動靜。
寧初夏看向那門口,便同法傳真人示意,自己走到了門口,她神情淡然又從容,好似這一切再正常不過,可正對著她的寧芍藥已然目瞪口呆。
寧芍藥看著那婦人已經進去拜拜。
剛剛那一路,婦人替她科普了太多,包括拜這保生大帝能求闔家身體健康,還可修身養性,此處靈山觀可不像那些靈驗的廟宇一樣,非得要燒香各種供奉。
此處講究的是一切隨緣,門口有賣香處,分兩等,一等是稍貴些的香,二等則稍差一些,取了香便在旁邊的箱內投入銅幣即可,若是不想買香,那也沒有關係。
大殿內同樣有功德箱,無人監督,依舊是隨緣投錢,想投多就投多,想投少就投少。
甚至連其他廟宇都收費的解簽,這兒也無需收費,隻需你留在這幫會忙,把新出爐的丹藥用草葉包好即可,這叫善行換善緣。
反正寧芍藥是聽得嘴角不斷抽動,這就和寧初夏莫名其妙地成了仙姑一樣讓人驚奇。
“施主。”寧初夏看向寧芍藥的眼神滿是平和。
她當然平和了,能夠再看到姑姑,她實在是太開心了。
寧初夏本就很擅長觀察人,就剛剛她走過來的功夫她已然看清了寧芍藥身上的打扮。
她的這位好姑姑,最好的便是麵子,就算是求人的時候,她也要展現得自己樣樣比人強。
原身記憶裡所記住的幾次這位姑姑上門拜訪找父親討東西,永遠都是這麼居高臨下,反正就是一句我要,可又絕不表現出自己的窘迫和迫切。
而這一次,寧芍藥身上的衣服,肉眼可看的要舊了不少。
以前在茶水攤幫忙,她忙裡忙外,乾的不過也是燒水收錢,上茶擦洗的工作,可現在要下地,自然很不一樣,身上早就不再穿那些講究的衣服,衣服越耐磨損反而越合適。
這應當是寧初夏頭一次看到她這位姑姑穿了身上有補丁的衣服。
再看這臉,寧芍藥是被富養出來的,她嫁入了蔣家後,蔣家雖然衰敗,但也還有些底氣,家中更是不會在夥食上儉省,這也使得寧芍藥彆的不說,那臉頰肉從未少過,在不少瘦弱的村人中,她便顯得格外富態,一看便是條件不錯的人家出來的。
而且那從未經過暴曬的臉,現下和黑了不少,如果現在把她和以前她看不太起的村民放在一起,那還真是沒有什麼區彆。
寧初夏都不用問,就知道她的這位姑姑這段時間過得肯定不好,她過得不好,寧初夏當然開心。
寧芍藥皺眉,她的侄女這還真是大變樣了,和身後的那位老神仙如出一轍般的仙風道骨,給人的感覺確實很不一樣。
這還真是修煉得道了?
她猶豫道“寧……仙姑。”老神仙在旁邊,寧芍藥便也不好直呼其名,“你這出家怎麼也不同我們商量一下?我這終究是當姑姑的,被瞞在鼓裡得有多難受啊!”
她說了兩句,便又振作了起來,開始翻來覆去地念叨起了寧家的財產,她說得振振有詞,寧初夏隻不過是一個女兒,總是要嫁出去的,怎麼能自己為寧家財產做主?
“施主,還有何事?”寧初夏隻當聽一場相聲,她淡淡回道,“家財之事,乃居樂居耀同意,施主並非男丁,為何總是乾涉呢?”
寧芍藥的這說法漏洞百出,讓寧初夏忍不住想杠。
寧芍藥一愣:“居樂、居耀兩個隻是孩子,哪裡懂得這些道理呢?”
要用魔法打敗魔法。
寧初夏淡定地搖頭:“施主不過是出嫁女罷了,此時已是蔣寧氏,生不入族譜,死不入祖墳,談何乾涉?”
“……”寧芍藥看著寧初夏不知道要怎麼說。
“再者,這誠心捐錢修道觀,那也是善事,難道施主不認可這番善行嗎?”
寧初夏搖了搖頭:“施主看來還是不懂,不如修修佛法道法,念頭遲早通達。”
寧初夏說完這些,也不停留直接離開。
法傳真人是在官方掛號的道士,上個月也為寧初夏做了登記,她現在可是官方認證的女道了,自然不虛寧芍藥。
當然,寧初夏說的不少話也是哄寧芍藥的,她自己也不太了解,這瞎編也能哄人。
寧初夏也是拜了師以後才知道,這靈山觀還真不講究。
雖然說是出家,但實際也沒要求她必須和家人不想見,甚至道觀裡連不吃肉的說法都沒,就連想結婚生子都不受束縛。
法傳真人沒有娶妻生子,那是因為他一心求道,和他的煉金術結婚了,不愛下山的他自然也沒想過生子。
不過這些就不必和寧芍藥細說了,這一切解釋權反正在寧初夏手裡,她想這麼說難不成寧芍藥還能反駁不成?
寧芍藥在後麵看了一會,這才注意到門口的位置貼了張紙,寧芍藥識字不多,但也能看出其中的幾個字眼,這應當是捐獻名單,被放在最上麵的,如果沒猜錯應該就是寧居樂和寧居耀。
寧芍藥連忙認真看,臉色一黑,這寧初夏是連田地也捐了,她這打秋風也隻能罷了。
憤憤地要離開,寧芍藥眼神忽然一亮,廟宇右側有張桌子,上麵放著四個盤子,其中三個是空的,隻有一個上還放著兩包長條草葉包著的東西,看上去不厚,裡麵裝的東西很少。
盤子前貼著紙,寧芍藥看了眼,隻認出“順、丸”兩個字,她想到了剛剛那位婦人說的寧初夏免費發的好用藥丹,便眼珠子一轉,立刻走了過去。
這雁過拔毛,她寧芍藥從不走空,來都來了,肯定要帶點東西走。
“你彆亂拿!”
聽到後麵有人喊她,寧芍藥便知道這肯定是好東西,她二話不說拿了往袖子裡一塞,逃難般地跑了出去。
“怎麼了?”
見寧初夏出來,婦人無語道:“她把順暢丸拿走了。”
靈山觀的名聲目前還沒傳出去,每日來的還都隻有山下的村民,偶爾他們會帶一兩個外村的親戚來,但是很少。
來的人少,寧初夏便也是為大家量身定做藥丸,除卻少部分人外,大部分人平時的生病、不適都很有季節性。
比如冷暖交替時的感冒、季節交替時可能會引起的咳嗽……
而這幾天,寧初夏做的是順暢丸,專治便秘,許是飲食結構或者是勞作和護理的問題,河畔村近來有不少人便秘嚴重,難以啟齒,寧初夏便做了順暢丸,不同的盤子分彆放著不同的劑量,像是小兒或者是身體嬌弱的人,就吃劑量最輕的;多年便秘、急於解決且能在家待個半天一套≡誆匏的,那才能拿最重的。
一包兩顆,常人吃兩顆那就是很重的劑量,估計得從白天拉到深夜了。
寧初夏已經事先講過,所以少有人拿最邊上的,這不其他劑量的都空了,隻有這最重劑量的順暢丸還留了兩包。
“你和她說過順暢丸嗎?”寧初夏裝作不知道,她倒是猜到了為什麼寧芍藥會拿,“可能是她需要吧,無事。”
至於拿回去當神丹吃了會在廁所呆多久,那就不管她的事情了。
她知道古人看病不容易,自然不可能做出能讓人拉到脫水的藥,對於藥物的劑量,寧初夏是很仔細的。
可是即便如此,這藥要是吃了,估計拉到腿軟還是很有可能的。
婦人順著寧初夏點了點頭,這看來是便秘不暢很嚴重了,掛不得這麼著急,恐怕是想快些吃藥,好解決一下肚中難題了。
她挺感同身受,看向門口時眼神也帶著些同情,怪不得剛剛那寧芍藥脾氣不好呢,這要是她好多天不順暢,肚子都是硬的,她估計也是火急火燎,隻是這樣實在沒有禮貌,總是要和仙姑道謝的。
不過人家不知禮數,她也管不上了,婦人也聽到了隱約的讀書聲,臉上露出笑容,她的兒子在靈山觀這裡識字,這幾天回去已經會寫自己的名字,她和其他幾個學生家中商量了,大家平日裡忙完農活,便會上來幫靈山觀稍作灑掃。
寧初夏的期待沒有落空。
童言無忌,不久之後,她便從來念書的一個村中孩童那聽說了蔣家人的“臭味”故事。
田地在蔣家隔壁的那戶人家是河畔村村民媳婦的娘家人,她聽說了這個故事回來便也說得繪聲繪色。
據說蔣家人那天不知是吃壞了什麼東西,一家四口一起下地,結果身上臭氣衝天,當時一回身大家都看到了衣服上隱約的顏色,一家四口趕回家,差點為了誰先進廁所打起來。
村裡的人倒不至於拿這件事取笑太久,他們隻是默契地再次斷定,這蔣家人確實不善廚藝,要不就是分不出東西好壞,要不就是東西沒煮熟,否則哪會這樣呢?
寧初夏本來還指望著她的好姑姑來“算賬”,她這不就可以再創作往外送個《姑姑責罵仙姑》的故事嗎?隻可惜,寧芍藥這回沒有再來。
她後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這恐怕是家裡人沒發現,好姑姑也不敢承認,她拿來的仙丹可能是瀉藥,要不她這可就坑了蔣家人連著兩次,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
古有孟母三遷,是為了孩子能有好的教育,後世有學區房,那是為了孩子能去好的學校。
而現在,一個靈山觀,竟然讓河畔村意外地發展起了“房地產”事業。
幾年過去,村長的年紀越發大了,他看著眼前的一家人,很是感慨,這一切的發展誰能想得到呢?
“敢問村長,這到山上的山路兩側,可否自己建房呢?”
麵對著這個熟悉的疑問,村長格外堅定地搖了搖頭:“這段山路,也是為了鍛煉體格,哪怕是村中的孩童,平日裡也要每日自行上山。”
看著年幼的孫子,李老板比村長還要感慨,他身為生意人,也有著旁人沒有的本事,那就是記人。
他還記得他匆匆趕到縣衙,看到這位村長牢牢護著寧仙姑的場景,李老板現在隻後悔當日沒有和寧仙姑結個善緣,否則今日不知會受多少裨益。
李老板趁著村長慢騰騰拿地圖的時候,往外麵一看,他從未來過河畔村,但是早年為了收糧,也曾去過幾個村落,那些村落比起今日的河畔村來,都要落後稀疏不少,河畔村現在顯得有些“擁擠”起來,畢竟這兒的房子是與日俱增。
說起河畔村,至今依舊是個傳奇一樣的故事。
當年寧仙姑拜入靈山觀後,便開始將靈山觀發揚光大,道觀以靈丹妙藥和解簽之靈聞名。
再有錢的人,也擔憂生老病死,這也使得靈山觀在不少高門大戶、富商心中首先掛了名字。
而其中一直很是低調的,則是靈山觀自己搞得“小學堂”,據說是寧仙姑為了照拂兩個弟弟和感謝村民照顧所開的。
起初,自然無人問津,村民們將孩子送去,一是覺得便宜,寧仙姑從不收錢,隻要求各自帶上夥食,學童家人若是有空,則會幫忙灑掃,若是有餘力的,也可捐獻錢財以供靈山觀擴建;二是覺得寧仙姑和其父親一樣因材施教,這位寧仙姑接受了父親和法傳真人真傳,學富五車,若不是女子早應聞名,無論是科考之道,還是算賬學醫,隻要想學,她沒有不教的。
此後河畔村的幾個適齡學童都在童生試裡位列前茅,這才引得了眾人矚目,此後,周邊村落以至於鎮上,越來越多窮苦人家將孩童送來。
當然,一直到這時候,靈山小學堂依舊沒有引起富商們的重視,要知道他們的孩子拜的可都是名師,這拜師不隻是學科考之道,這也是從老師那繼承人脈,能跟著一個優秀的好老師學習,便有了無形的人脈資源,這是在普通地方學習比不上的。
一直到從靈山小學堂出來的兩個學生,竟然一路考到舉人,這才吸引到了大家注意力。
鎮上以至於縣上做老師的不過秀才,這能輕易教出舉人的地方,誰會不感興趣呢?
尤其是他們一打聽,這幾位舉人在靈山村小學堂學習的時間甚至不超過六年。
而這之後,在河畔村置辦房子的風潮,終於開始興起,他們家大業大,哪舍得像不少鎮上人一樣,將孩子直接往村裡托付,頂天了幫租一間房間,要去,自然得是把整套房子都置辦下來。
而同時聞名的,還有靈山觀的長生之道。
沒錯,這法傳真人,人家是真人,會走路的老神仙,活到一百歲大家能理解,可整個河畔村不斷下降的死亡率,那就超乎於理解之外了,甚至有年事已高的老人,在寧仙姑的救治下得以延年益壽的故事,這哪能不吸引人?
河畔村因此又得了個長壽村的名字。
除卻了想買“學區房”的人之外,還有不少富商忍不住到此處上了保險,他們買了房子,隻等年紀大些就要來這養老,這賺再多錢,可都比不上多活幾年。
來到這的人,都是聽過寧仙姑故事的人,而他們越是聽寧仙姑的故事便越是感慨,這當年如同虎豹般追著寧仙姑一家不放的人,現在不知道後悔不後悔?
李老板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哪怕是他一個路人甲都覺得後悔當年沒多幫幫寧初夏,現在自家孫子能不能進靈山小學堂他都憂心忡忡。
“爺爺。”李浩抬頭看著爺爺,眼神裡是滿滿的迷茫,他算是被臨時轉學的學生,他的老師生了病,無力繼續教育學生,原本爺爺是想將他送入書院,但在猶豫之後,又和父母商量了一番,便決定將他送到靈山小學堂。
李老板已經選完了地,他牽著孫子的手便往山上去。
此前他並沒有來過靈山觀,倒是有些經驗,這兒的路看上去已經修繕過,旁邊本應該雜亂的山上野草早就不見,取代了他們的是像被仔細整理過的花木。
“寧仙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聽著孫子的話,李老板陷入了沉思,他是見過寧仙姑本人的,如果要他描述記憶裡的寧仙姑,那大概是個瘦弱的孩子吧?
走著走著,便到了目的地,看著格外廣大的山門,李老板心中很是感歎,這可比縣上的寺廟還要大些了。
山門是開著的,裡頭正走出了人,李老板沒說話,他聽見了旁邊孫子情不自禁發出的感歎聲音。
這可確確實實是個“仙姑”沒錯了,他已然對寧仙姑的那些傳奇故事毫無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