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立刻趕到北屋耳房等待拜見。
徐老夫人剛到家,若出於厭惡,未必這麼快就要見她,隻是她自己的樣子總是要做做的。等在耳房時,透過窗,看到通往正房的那道走廊裡陸續有人進進出出,腳步聲橐橐不斷。除了仆從,還有一些魏家的管事以及城中將吏模樣的人。
她等了些時候,天將將要黑,走廊上腳步聲也漸漸稀落,一個仆婦終於出現在耳房門口,躬身請小喬過去。
小喬忽然感到些微的緊張。定了定神,隨仆婦往正堂而去。
前世裡雙喬姐妹最後見麵的時候,小喬從大喬的話中聽了些出來,魏家唯一一個對她不曾為難,四時節次會記得派人往她房裡送些東西的人,也就剩魏劭的祖母了。可惜徐夫人壽元到了,大喬嫁入魏家,沒到一年,她就因為一樁意外去世了,自此大喬境況愈發艱難。
正是因為這樣,小喬才對拜見徐夫人這一關分外看重。並沒希冀自己獲她的歡心。但是,隻要徐夫人和魏劭的母親不一樣,至少接下來的這一年裡,對於自己來說,總歸不是壞事。
北屋的格局和小喬住的西屋差不多,開間更為闊大。但陳設卻十分簡單。簡單的到了近乎簡樸的地步。和朱夫人住的東屋形成鮮明對比。這正堂裡,唯一能烘出魏家老夫人身份的,便是進去迎麵就能見到的一張需登三級階梯而上的紫檀高榻。高榻兩側各有一四方桌案,上設器具,高榻後圍了一麵繪飾雲氣紋案的髹漆長屏。魏劭的祖母徐老夫人,此刻就坐在這張高榻正中。
小喬進來時,裡麵人已經不多了。隻零星侍立了幾個仆婦,鐘媼在側。並沒見到朱夫人和鄭姝。魏劭也在,陪於老夫人的下手一側,日常極少離身的那柄長劍,橫放在榻前的手邊。
魏劭祖母身材枯瘦,穿黑衣,頭發花白,額廣而頜圓,兩頰略凹,麵相並無特殊之處,看起來很是普通的一個老嫗。令小喬略微意外的,是她隻剩一隻眼睛了。左眼已經完全白翳,成了雪茫茫的顏色,剩下一隻右眼卻格外的目光洞洞,精神十足。坐於高榻上,獨目掃視過來時,令人有些不敢對望。
小喬進去後,就見徐夫人的那隻獨目落在自己的身上,神情難辨喜怒。立刻就垂下眼睛,走到那張地上已經鋪了數個跪榻的高榻前,雙膝跪了下去,向對麵的魏劭祖母稽首叩安,最後獻上了一雙絲綿軟底繡鞋。
屋裡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的聲息。
鐘媼走了過來,收去鞋。隨後,一個侍女端了隻紅漆盤出來,裡頭放了一麵四靈羊脂玉璧和一串回紋嵌金玉珠。
四靈玉璧意寓吉祥,玉珠則是長輩賞給下輩的見麵禮。
“老夫人的心意,女君收下,起身吧。”鐘媼說道。
小喬謝禮,隨後起了身,低頭規規矩矩地立於魏劭身側之後。
片刻後,她感覺到榻上的徐夫人似乎還在看著自己,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睛,和她對視了一眼。
……
前些時候,鐘媼從信都回來,徐夫人問起喬女。鐘媼將她路上被並州陳瑞劫持,君侯攻下石邑的事講述了一遍。說,喬女容貌稀世,舉止算得體,品性亦良。
可惜了。
最後她又加了這麼一句。
鐘媼在徐夫人身邊服侍了大半輩子,為人謹慎,輕易不多說一句話,像這樣直接在徐夫人麵前表達自己的看法,也是少見。
徐夫人便又追問,“可惜了”作何解。鐘媼說,老夫人自己見了,就知道了。
徐夫人當時有些不以為然。但現在,親眼見到這個喬家的女兒,倒忽然似是若有頓悟。沒想到喬家能養出這麼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確實容光照人。乍進來時,見多識廣譬如徐夫人,也覺自己眼前一亮。
容貌倒在其次。喬女的儀態,頗入徐夫人的眼。
人這一生,前半輩子擁有越多,經曆越複雜,等年紀大了,許多想法就會慢慢改變,也更喜歡簡單清靜的東西。
物是如此,人也一樣。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人越老,往往越喜歡童子的緣故。
徐夫人看著喬女時,覺察到她忽然抬起眼睛,和自己飛快地對望了一下。
徐夫人的那隻獨目立刻捕捉到了她的眼神。不是怯怯。隻是些微的不確定。除此,就是明亮、坦然。
徐夫人看人,往往第一眼就是對方的眼神。以貌取人,並非沒有道理。雙目之神,也是人貌之一。
她直覺地對有著這樣一種眼神的人懷著好感。
相反,有些人,譬如她的媳婦朱氏,徐夫人就一直沒法對她生出好感。這也是從第一眼的眼神開始的。
當年丈夫要為兒子聘朱氏,徐夫人顧慮她的出身,當時有些不願。奈何丈夫堅持,朱氏父親對丈夫又有救命之恩,徐夫人最後勉強接受了。
第一眼見到朱氏,她雖然裝扮得體,一舉一動也是受過教導的大家風範,但是徐夫人卻並不滿意這個兒媳婦。
朱氏看她時,眼睛裡流露出的,是底氣不足和急於想要討她歡心的那種眼神。
再得體的裝扮,再符合規矩的舉止,配上這樣的眼神,未免也落了檔次。
所以這個看不上,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唯一能讓徐夫人對朱氏高看一眼的,就是她肚子還算爭氣,給魏家生了個極其出色的孫子。母憑子貴。這大概就是徐夫人對朱氏能一直容忍,睜隻眼閉隻眼隨她去的原因了。
當初徐夫人做主,讓孫子魏劭娶了喬女,自然是有考慮的。
知情的外人,包括她的孫子魏劭本人,都以為她是為了兗州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