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施傅興臉色不太好,畢竟他可是全村公認的讀書有天賦,除了陸元瑾外,還從來沒有人對他的學問提出質疑,而且陸元瑾好歹是進士出身,鄔顏呢?
哪怕大頌最有名氣的女子,也隻是會做幾首詩詞,策論於她們來說,格局太大,不能把控。
所以,此刻聽到鄔顏這般說,施傅興隱隱有些生氣。
鄔顏細長的手指捏住紙張,在空中忽扇來忽扇去,像蝴蝶的翅膀般:“夫君?”
她看他在發愣,便出聲詢問。
施傅興反應過來,眉目間有些傲然,接過卷子後,仔細鋪展在桌上,將鄔顏不小心弄皺的地方撫平,用鎮尺壓住。
而後抿了抿唇,道:“你說不滿意,可是哪裡不滿意?”
這樣問著,實際心裡想的是:如果待會兒她挑的問題過於蠢,他也要委婉些,不能把人說哭了。
鄔顏扭了扭身子,坐正,高高跳躍的燭火將女人的臉龐照的清晰可見,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夫君寫的策論,先點出論點,後列舉大量例子支持論點,條理清晰,且全文隻有一個觀點,所以通篇讀下來,簡潔有力、犀利練達,很容易讓人信服。”
施傅興一愣,這樣不好嗎?
他抬眸看向對麵的女人,對方的表情並不像在戲弄自己,心中甚至覺得對方想找問題,卻實在找不出:“顏娘說的這些,為夫認為不需要改。”
鄔顏點點頭:“當然不需要了。”
施傅興皺眉:“那你為何......”
“顏兒說的不滿意的地方並不在此。”鄔顏打斷他的話,“夫君的策論可能會說服大部分人-----大部分沒有常識,不懂農耕的人。”
施傅興:“......”
男人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她在說些什麼?
“你看這裡,”鄔顏的指腹按到白紙的某一個地方,端正有禮的正楷字,“如何使塞北百姓歸農務農,夫君答先平戰事,後減稅收,對於窮苦百姓,可免一年稅。”
施傅興皺眉:“不平戰事,百姓的生活便無法得到保證,免一年稅收可以使之留在塞北,後每年粟三石,不許多久,塞北的農事便能恢複。”
鄔顏翻了白眼,她懷疑施傅興根本不知道施家每年糧食的
收成。
連她這個剛到這個世界,在荷花村住了半年的“現代人”都比他了解的多。
“那夫君知道,普通百姓交完稅後,還剩下多少糧食嗎?”
施傅興沒說話。
他當然是不知道的。
但施家人每年交完稅後都留著糧食,他潛意識覺得,百姓交完稅後依然能夠生活。
“是能生活啊。”鄔顏麵帶微笑,實際卻說出最冷酷無情的話,“隻是‘能生活’。”
要不然,像施父施母種了一輩子的地,為什麼供小兒子讀書後,家裡一下子就窮到揭不開鍋底了呢。
攢了一輩子的錢,結果隻能勉強供一個孩子讀書。
當然,鄔顏知道,這其中還有各種其他因素,但不可否認,是真實存在的事情。
女人說完後,就見對麵的施傅興眉頭緊鎖,他大概突然得知這麼一件事情,有些想不明白:“大頌的土地稅收並不苛嚴。”
如果再低,遇上戰亂,恐怕國庫便空,無法支撐國家運作。
鄔顏點點頭:“的確不高,隻是如今畝產也低。”
如果是現代,精良的種子,科學合理的耕種方法,小麥的畝產可以高達五百至九百斤,更不用說玉米和紅薯這種高產量糧食。
而眼下的時代,鄔顏曾經問過施母,一畝地才產百斤出頭。
所以施傅興的策論,辦法是好的,隻是數據依然停留表麵,並未深入,如果按照他的計謀,塞北的百姓恐怕都要喝西北風了。
更不要說,第一年開荒出來的土地,恐怕產量更低。
“顏兒聽說,陸先生曾經在地方上任職,對於農事有經驗,所以才會讓夫君重寫一份。”
不知何時,一直不忿的施傅興徹底沉默下來。
他盯著自己卷子上的文章,眼底帶著思索。
“好了。”說完那麼多話,鄔顏實在撐不住了,她打了個哈欠,眼角的淚被擠出來,從光滑的臉頰流下來,“顏兒先去睡了,夫君再想想吧。”
書房的門關閉,外麵的月亮被烏雲遮住,大半夜,竟吹起了冷風。
施傅興看著外麵的天氣,隨手將卷子攢起,扔進紙簍。
第二天,鄔顏餓得肚子咕咕叫,起床後,發現施傅興正站在院子中間。
寧邵也在,兩人在交談著什麼
,聲音時高時低,當然都是寧邵,施傅興這人愛麵子,哪怕很激動,語氣也要控製得平平的。
鄔顏看得驚奇,難為他了,熬夜居然也能起這麼早,原來這就是年輕人嗎?
自詡已經老了的鄔顏去廚房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
過了會兒,施傅興也進了廚房:“顏娘,為夫和寧兄出去一趟,早膳不用準備。”
“去哪呀?”鄔顏回過頭,嘴唇的上沿沾了一圈兒的純白色奶漬。
見狀,施傅興眼神暗了暗,伸出手指,輕輕給人擦掉:“小心點,沾了東西。”
鄔顏一怔,隨即笑了笑,嬌嬌柔柔撒嬌:“謝謝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