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鬼塚, 百年前幾大世家封凶獸惡靈之地, 入口已被封死, 無跡可尋, 百年來幾乎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裡。
沒有人能想到, 上古凶劍破虹竟意外的劃開萬鬼塚的入口, 時樂猝不及防落入其中。
心被剜了,又被封入萬鬼之地, 落入無往海, 時樂這一遭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時樂其人, 嘴上嚷嚷著怕死, 其實不過是圖個熱鬨, 死有什麼可怕的,無牽無掛,什麼都與自己無關了,徹徹底底的清淨,挺好的。
可天不遂人願,那隻消失在棺材的錦鯉冥冥中又遊了過來,像從前一樣輕啄時樂的眉眼, 順著血的腥味竄進時樂心口的窟窿處,擺著尾巴小口的啃食著周遭的碎肉,時樂也不覺得疼,身體已經完全喪失了感覺。
誰知那錦鯉在時樂心口的窟窿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再也沒出來過, 最後蜷做一團化成一顆鮮紅的心臟, 在時樂身體裡撲通撲通的跳,而那副蒼白僵硬的身體,也漸漸有了血色……
……
傳言萬鬼塚魑魅魍魎遍地,惡鬼異獸橫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但這些鬼魅凶獸都怕一個人,二爺。
無人知曉他從何而來,姓甚名誰,都稱他為二爺。萬鬼塚一旦進入再無出去的可能,二爺在此被困了十七年。
怕他,並不是僅僅因為他修為深厚無人能敵,更是因為他的不正經。
關於二爺的一切都是謎,他根骨非凡靈力深厚,精通各種暗器蠱術,可身上無一絲殺氣,整日一副吊兒郎當的流氓樣,沒人與他說話,他就調戲那些滿天飄的惡靈滿地跑的凶獸,見惡靈凶獸被自己言語逗弄得嗷嗷叫,二爺歡喜。
萬鬼塚荒蕪一片,甚無聊,千萬般不好,終抵不過此處無酒可飲無美人可抱。
十七年了,二爺被迫清心寡欲,但酒癮絲毫不減。
每年大暑這夜,無往海都會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彼時天地變色,大雨連下三天三夜,惡鬼凶靈都躲了起來不敢喘息,二爺揣測,這會兒就是萬鬼塚結界最薄弱之時,可他試了無數種陣法,推演不下千萬次,可憑他一人之力,幾乎沒有出去的可能性。
這年大暑後,二爺照例無聊的來到退潮的無往海邊摸魚捉蝦,隻是今兒收成不好,隻逮到幾隻巴掌大的花蟹,正在他準備悻悻而返時,晃眼看到不遠處的礁石上似掛著一個昏迷的小妖,忙提著蟹籠子興致勃勃的走了過去,湊近了看,這小妖生得真俊俏,入他的眼。
小妖手裡還提著一把劍,二爺識貨,一眼就看出這劍凶且認人。
二爺這人一好美酒,二好美人,男女不論葷腥不忌,自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不似他大哥,一生隻鐘情於一人。
因小妖臉蛋生得好,二爺也不忍心讓他吃疼,直接將人背在背上回了林中竹舍。
憐香惜玉,他二爺最是在行。
回到竹舍後二爺將蟹簍隨便一扔,就心情愉悅的把美人放在榻上,還擔心其受涼,親自為他脫去濕漉漉的衣裳,美人膚白如玉,但身上大大小小傷痕無數,心口處還有個致命的血口子,二爺倒抽一口冷氣,縱然他先前有點旖旎心思,這會兒也全消了。
到底是怎樣不解風情的人,如此暴殄天物,將這麼好看的人弄成這樣?
而且最令他驚訝的,這個美人不是什麼小妖,是個人類。
二爺在萬鬼塚待了十七年,還是頭一次遇到人類,他認為這人的出現是老天垂憐,看他無聊寂寞便送了個美人來陪他過日子,於是當寶貝似的分外珍惜,替他擦身診脈,忙活間眉頭卻越擰越深。
這美人不僅一身的傷,還曾中過浣滅毒,而浣滅蠱是蕭家的不傳之術,二爺揣測,這人和蕭家淵源不淺。
可究竟是怎樣的淵源,要等美人醒來才得知,無論如何,這人他是救定了。
於是從那日起,二爺的生活又多了點盼頭,每日替美人疏理靈脈灌湯上藥,好在這萬鬼塚雖荒蕪,但不乏仙草靈藥,外邊極難得一見的雪靈芝這兒遍地都是,二爺無聊時甚至拿這些仙草洗淨切好晾乾,待咯嘣脆了當小食吃著消磨時光。
可縱然靈藥隨便吃隨便用,這美人傷得實在太重,一躺躺了近半年,幸而二爺耐心極好且也過得無聊,不然早把他又拋回大海喂魚去了。
時樂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的具體內容他記不清了,隻模糊的有個印象,蕭執在他夢裡變成小孩子的模樣,一直哭一直哭,他買了許多糖許多糕點都哄不好,最後實在被他哭煩了,想著眼不見為淨,索性轉身離開不去理睬。
誰知這會兒孩童模樣的蕭執哭得更凶,見他並無回頭安撫的意思,忙自個兒上前踹了他屁股一腳,時樂吃疼忙回頭作勢要罵,可對上那一張梨花帶雨又白淨可愛的臉,所有的惡氣瞬間散了。
孩童模樣的蕭執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你答應過,隻要我回頭,都能找到你的,所有不能走。”
時樂為難又好笑,撓了撓頭:“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了?”
“……”
“謊話精。”
“那你現在答應我。”
“……”時樂本想嘲他一句無聊,但看他一副滿懷期待又委屈的模樣,不情不願的改了口:“好,我不走。”
得到這句話,孩子模樣的蕭執終於不哭了,時樂起了壞心眼,勾了勾唇角:“不過,你先笑一個我看看。”
“……”
“不笑我就收回。”
蕭執眉頭擰了擰,嘴角艱難的抽了抽,片刻道:“笑過了。”
時樂噗的一聲笑:“你這笑比哭還難看,行了行了。”
如此說著,他張開手,將還是孩子的蕭執抱在懷裡,還不停摸著他的頭安撫。
“你放心,我哪兒也不去。”
不知怎的,時樂心底突然湧起一絲難過,他有種預感,自己騙了這孩子。
夢境一轉,他看到少年模樣的蕭執滿身是血,跪坐在南桑國被血染紅的地上,了無生氣,他叫他大小姐,對方卻聽不到,像死了般長久的跪著,無悲無喜,無笑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