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包房就騰了出來,夥計將裡頭收拾乾淨。
“阿郎,請。”鹿聞笙瞧著都收拾妥了,出來請賀礪進去。
“將窗戶都關上。”賀礪道。
鹿聞笙忙進去將窗戶關上,賀礪這才進門,轉身對兩人道:“你們自去吃飯,不必管我。”說完就將包間的門關上了。
鹿聞笙與戚闊兩人下了樓。
賀礪來到窗前,伸手將其中一扇窗戶輕輕推開一條縫,這個角度,正好將坐在斜對麵蒲記酒館二樓的孟允棠看在眼裡。
孟允棠全然不知就在斜對麵的胡姬酒館二樓,還有人在窗縫後頭窺伺她,她剛和母親一起點完了菜,正滿心歡喜地等著夥計上菜。
周氏看了她兩眼,低聲問道:“彤兒,方才在你祖母麵前,你與張六娘你來我往話中頗多玄機,到底是在說什麼?誰欺騙了賀六郎?”
經過方才那一番發作,孟允棠原本就打算將事情告訴阿娘的,如今見她主動問起,便不隱瞞,低了頭絞著手指道:“阿娘,八年前偷偷為賀家人收屍的,不是張筠姬,是……我。”
周氏微張著嘴,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問道:“你說什麼?”
孟允棠抬頭,看著周氏道:“我說,張家冒領了我的功勞,當年給賀家人收屍的,其實是我。”
周氏呆在那裡。
孟允棠見狀,便緩緩將事情始末道來。
“賀家被抄家那日,我去找賀六郎退婚,口出惡言。雖不是故意逮著那天去落井下石,可事後想起來,總覺得對他有虧欠,卻不知該如何才能彌補。後來賀家男丁在西市被斬首,我聽人議論說無人敢給他們收屍,屍體都被扔到了城外的亂葬崗,於心不忍,就……就偷偷讓穗安與脫兔去城南病坊找了些乞丐與浮浪兒,讓他們連夜將賀家人的屍骨收殮了埋在城南郊外的小樹林裡。報酬,就是我和阿弟幼時佩戴的長命縷金手鐲和金腳鏈,還有以前賀六郎送我的那些黃金珠玉首飾。”
周氏恍然:“原來這些東西是這麼不見的,我還一直疑心是被原先侯府裡的那些下人給偷了。”
孟允棠羞愧道:“我隻是想為賀六郎做點事,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沒敢告訴你和阿爺。後來賀家平反,我想著自己曾經對賀六郎說過的話,也不想邀功,隻想等他哪天回來了,再設法通知他賀家人的埋屍之地。沒想到張筠姬早就知悉了我當年收殮賀家人屍骨之事,還搶先將功勞占了去。”
周氏捏緊了帕子,道:“真是無恥之尤!崔氏還有臉說我不會教孩子!”
“本來她們將功勞占去了也無妨,我原本就沒想因為這件事再去與賀六郎攀關係,可她們占了便宜還要回過頭來踩我們兩腳,我實在忍無可忍,才在祖母麵前戳破她的。”孟允棠委屈道。
周氏思慮一陣,歎氣,道:“在祖母麵前戳破她又如何,比起我們,你祖母肯定是幫她自己娘家人的。”
“我知道。”孟允棠低頭用手指絞著搭在腿上的披帛。
“不過戳破了也好,就算你祖母不幫著咱們,她們也不敢再來過分相逼了。”周氏道。
孟允棠點點頭。
母女倆沉默一陣,周氏看著她道:“你最是膽小,任誰也不會想到當年你竟能為了賀六郎冒那麼大的險。你真的隻是想彌補你在他麵前犯過的錯,而不是因為……你心裡放不下他?”
孟允棠遲疑了一瞬,搖頭,“我和他不合適。”
孟允棠幼時與那賀六郎也算是青梅竹馬,在賀家出事之前,兩人來往了六年之久。對賀六郎,周氏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
那孩子出身好長得好人又聰穎,到哪兒都是被人供著捧著的,性格難免就孤高桀驁目下無塵了些。而允棠和他比起來就是個普通孩子,沒有那麼好的出身,沒有他那樣自幼就出眾的相貌,人也不夠聰明。
兩人在一起,最常見的場景便是賀六郎在前頭大步走著,允棠在後頭小跑跟著,沒一會兒允棠就哭著回來了,說賀六郎欺負她。
兩個人,從前不合適,現在就更不合適了。
“阿娘,彆多想了。隻要祖母和張家那邊不來找麻煩,賀六郎也不來找麻煩,這件事就算翻篇了,我們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孟允棠對周氏道。
周氏抬頭看著自己純良溫厚的女兒,微笑著點了點頭:“好。”
這時候酒館夥計將孟允棠最愛吃的金粟平饣追給端了上來,孟允棠一見蒸籠裡嵌滿了魚籽的蒸餅,頓時就顧不得其它了,先呼呼喊燙地拿了一塊蒸餅給周氏,自己也拿了一塊,吹了幾口氣讓它略涼一涼,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軟彈的魚籽在齒間爆開,濃鮮混合著蒸餅的麥香味在口腔中迸發,孟允棠滿足地鼓著嘴巴眯著眼睛,托著蒸餅在坐床上扭來扭去。
周氏忍不住笑道:“瞧瞧你,一個金粟平饣追就讓你原形畢露了。”
孟允棠含混不清地笑著道:“太好吃了嘛!”
斜對麵,賀礪負著雙手站在窗後,目光深邃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胡姬酒館的一樓大堂,戚闊一頓胡吃海塞,端起酒杯就開始八卦自己的主人,“嘿,鹿十二,你有沒有發現,今日阿郎表現很奇怪啊!原本說好帶我們去平康坊,到了坊門口卻又突然改變主意來了這裡。搶了彆人臨街的包間,卻又叫你把窗戶都關上之後才進去,你說這都是為什麼?”
鹿聞笙抬眸瞟了眼對麵一無所知的同袍兄弟,意味不明地嘿嘿一笑,道:“大約是春天來了吧。”
周氏與孟允棠吃過飯,下樓上了馬車,出道政坊,去就在道政坊左側的東市。時間已過中午,東市開市了,四麵八門齊開,馬車穿過街道就進了東市的東門。
賀礪一行也從西門出了道政坊。戚闊騎著馬興衝衝地對鹿聞笙道:“飯也吃過了,現在該去平康坊了吧?”
話剛說完,隻見前頭賀礪雙腿一夾馬腹,徑直向東市的東門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饣追這個字據說念dui第一聲,因為生僻字打不出來,最後隻能這樣了。
金粟平饣追,查了資料說可能是就像魚籽披薩一樣的一種唐代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