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礪笑道:“嗯,去吧,除了那匹棕紅色大宛馬和那匹純白色突厥馬外,其它的隨便挑。”
孟允棠柳眉倒豎,對賀礪道:“你若敢借馬給他,我就再不理你了。”
孟礎潤愕然,繼而麵露乞求:“阿姐,好阿姐,你就通融通融吧!”
孟允棠彆過臉,生氣得很明顯。
孟礎潤眼見求她無果,又將目光投向賀礪。
賀礪道:“去吧。”
孟礎潤大喜過望,道:“謝謝姐夫!”說完就跑了。
孟允棠攔他不及,惱怒地瞪著賀礪。
賀礪給她斟一杯茶,眉眼低垂道:“你這個弟弟是有諸般缺點,但隻要不是大奸大惡,能這樣好端端地陪在你身邊,那些小事也就不要與他計較了。”
他這話說得古怪,讓孟允棠想起了當年他被流放時手裡牽著的那個孩子。
那孩子是他的侄兒,此番他回長安,未在他身邊見著他,也沒聽他提起,八成是已經不在了。
因為失去過,所以懂得了包容和珍惜麼?
孟允棠想了想,比起阿潤死掉,他現在種種討嫌之處,確實也不值得多去計較,正如賀礪所言,不是大奸大惡就好了。
如此一想,她便將方才之事撇到腦後,轉而思量起該如何跟他開口說段夫人托付的事。
“有事?”賀礪見她神情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樣,主動問道。
“就是……你還記得在閔安侯府後花園遇見的段夫人和段娘子麼?”孟允棠問。
“怎麼?她們又作妖了?”賀礪端起茶杯。
孟允棠忙道:“沒有。今日早上,段夫人來我家求我阿娘了,為了段娘子。你上次當眾說潯陽伯府定會休了段娘子,如今段娘子產下一子,段夫人說,待坐完月子潯陽伯府就會休了她。”
“潯陽伯府是識趣的。”賀礪滿意道,說罷又一瞟孟允棠,“你特意提起此事,該不是想為她們求情吧?今日又去廟裡受了香供回來了?”
孟允棠臉紅,道:“我才不當菩薩呢,我隻是覺得,那日不過尋常口角,犯不著毀人一輩子。”
“人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你度量大,可以原諒她們,我睚眥必報,做不到。”賀礪道。
孟允棠小聲道:“她們又沒得罪你……”
“得罪你,甚於得罪我。”
孟允棠雙頰泛紅,望著他怔怔無言。
賀礪道:“好了,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了,時辰不早,留在這兒吃了午飯再回去吧。”
孟允棠想起那個剛生產完就麵臨被休的段娘子,想著要不待會兒趁他心情好時再求一下情,就同意了。
中午吃上了昨晚賀礪說的山雞燉鹿筋,口感軟彈味道鮮美,她捧著碗差點又扭起來,生生忍著。
對麵賀礪瞧她身子一晃又停住,眼波明亮帶笑,道:“想扭就扭吧,又不是沒見過。”
孟允棠犟嘴:“我才不想扭呢。”一氣吃了兩碗。
賀礪本來沒什麼胃口,見她吃得香,自己也吃了一碗。
飯後,鹿聞笙來了,見孟允棠還在,站在了院中,想是有事又不願打擾。
孟允棠就說要走,下了坐床,卻走到賀礪身邊,伸手牽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他軟語求道:“那段娘子的事,要不就算了吧。小小口角便讓人母子分離,總歸是不太好。”
賀礪不為所動:“我賀礪說過的話,豈有收回來的道理?”
“那、那始作俑者還好端端在那兒呢,你又何必為難她這樣一個被人當槍使的呢?經此一遭,她吃足了教訓,以後定會痛改前非的。”孟允棠道。
賀礪歎了口氣,抬臉看著她,道:“若非因為有我,你覺著,段夫人會就那日之事上門去向你與你阿娘賠禮道歉嗎?”
孟允棠答不上來,因為她知道大概率不會,若是她們會覺著這樣做是錯的,當初也就不會受汝昌侯夫人的指使那樣做了。
“段夫人上門道歉求情,隻是因為我的權勢,傷害到了她女兒的切身利益。她恐懼權勢而已,並非真心悔過,如若不然,事發的第二天她便應該攜女上門致歉,而不是等到潯陽伯府態度明確之後再來。我知道你心軟,但也要看對誰,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心軟,明白嗎?”
“哦。”孟允棠鬆開他的袖子,心情複雜地往外走,走了幾步,忽又想起一事,回身對他道:“你以後再也不要晚上去找我了,那些人刺殺你一次不成,隻怕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要以身犯險。”
“心疼我了?”賀礪眉梢微挑,眼底帶笑。
“誰心疼你了?我是怕、怕這種凶案多了,嚇到我阿娘。”孟允棠繃著小臉說完,還哼了一聲,轉身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她離開後,鹿聞笙進來,不等他說話,賀礪吩咐道:“派十個人跟隨保護她,給他們一些錢,讓他們晚飯自行解決,入夜去孟府巡邏守衛,天明回來,換十人替班去。”
鹿聞笙領命出去,不多時又回轉。
賀礪問他:“審得如何?”
鹿聞笙道:“那廝看到這串狼牙項鏈,知道項鏈的主人都死了,撂了一些。據他交代,他們是北平郡王咄必頡的次子賀邏伽豢養的殺手,名為敖牙衛。此番奉命潛伏在長安的一共十二人,但是潛伏在此的任務是什麼他不肯透露,說,除非咱們答應他一個條件,他才肯和盤托出。”
“什麼條件?”
“幫他殺一個人。”
……
孟允棠騎著馬溜溜達達地來到東市,心事重重的。
她一直在回想方才賀礪說的話,她承認他的話自有道理,但是,就因為那日那番口角,讓一個女子被夫家休棄,讓一個孩子剛出生就與親娘永遠分離,她還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她知道以賀礪的遭遇,這樣的事情在他眼裡遠稱不上悲慘,可是在她眼裡不一樣。
她與賀礪,除了性格合不來,觀念上也有許多差異。她沒有受過他所受過的苦,自然也不能說他的觀念就是錯的,但她也不認為自己的觀念就是錯的。
一句話說到底,就是不合適吧。
“彤娘。”
她正騎在馬上默默歎氣呢,忽聽有人喚她。
她扭頭一看,卻是賀令芳戴著帷帽騎著馬從後頭趕上來了。
“阿姐,你也來逛東市啊。”孟允棠打起精神與她打招呼。
賀令芳微笑點頭,道:“方才在後頭老遠看著像你,還真是你。這天真是愈發熱了,我們去找個茶館先喝杯茶如何?”
孟允棠也正覺有些渴,當下便跟著賀令芳來到一家名為“紫陽頂”,門闊五間的大茶樓前。
兩人下了馬,賀令芳一進門,一名掌櫃模樣的中年人便急忙迎了上來,口稱“東家”。
賀令芳將孟允棠讓到跟前,吩咐掌櫃:“這是我妹妹,以後但凡是她來光顧,不管消費幾何,一律隻收二十文錢。”
掌櫃的連連應了,親自引賀令芳與孟允棠上樓。
進了賀令芳專屬的房間,兩人在窗下的坐床上跪坐下來,侍女上來嫻熟地為兩人烹茶,須臾茶好,侍女退下。
“來,嘗嘗這新采的陽羨茶。”賀令芳語氣溫和道。
孟允棠淺啜一口,茶湯清香甜淡,滋味鮮醇。
“好喝。”她道。
“那待會兒帶點茶葉回去給你阿爺阿娘嘗嘗。”賀令芳道。
阿爺阿娘都喜歡喝茶,孟允棠便沒推辭,眯眼一笑,道:“謝謝阿姐。”
賀令芳看著她透著些嬌憨天真的笑容,慢慢放下茶杯,道:“彤娘,你我現在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不藏著掖著了。六郎對我說,他要娶你,對此,我沒什麼異議。隻是,你也知道,賀家如今隻剩他這一個男丁,太後與我,都盼著他儘快為賀家開枝散葉,婚後怎麼著也得生個十個八個……”
“噗……”聽到此處,孟允棠一個沒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