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 阿娘,大兄大嫂,二兄二嫂, 妹妹妹夫,你們,你們怎的來了?”周氏又驚又喜,忙與孟扶楹一道將娘家人迎入正堂。
“是衛國公特意派人將我們從揚州接到長安, 來觀禮的。”周氏的阿爺, 江都伯周嶽秀接過孟扶楹親自遞上的茶杯,含笑道。
周氏愣怔,“他?何時……”從揚州到長安路程可不近。
“一個半月前就去接了, 一路上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帖帖, 分毫沒讓我們操心。此番出門,不像探親,倒像是出來遊玩觀光的,大夥兒一點都沒受累。”周老夫人拉著周氏的手, 感慨道:“你有了這樣的貴婿, 我與你阿爺終於可以放心了。對了, 彤娘呢?阿潤呢?”
周氏如夢方醒, 忙一疊聲地吩咐丫鬟去叫幾個小的來見。
孟允棠正趴在床上發愁, 愁洞房, 還愁親迎那日的打新郎。
她上回出嫁, 還在綏安侯府, 家裡的嬸嬸堂嫂們笑嘻嘻地打了來迎親的晏辭幾下便算過了這一關。如今賀六郎來迎親,卻又讓誰來打呢?
如今長房二房的嬸嬸堂嫂堂姐們自是很願意湊上來替她們家打新郎,但孟允棠心裡不願意。上次她們打便打了,反正她也不喜歡晏辭, 隨便打。可是賀六郎……憑什麼讓她們長這個臉啊?
但是不用她們的話,總不見得讓阿娘和以薇去打吧?那也不合適。
想起來就煩。
“娘子娘子,快起來。”禾善從外頭奔進來,一臉喜色道:“外祖家的人來啦!”
“啊?”孟允棠從床上坐起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問道:“誰來了?”
“娘子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媽,還有姨娘姨父……哎呀,總之都來了,現在在正堂呢!夫人叫娘子快些過去見客。”
孟允棠大喜,她雖然從小到大沒去過兩回外祖家,但是比起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外祖家那邊的親戚對她可是好得多了。而且她們一來,不就有人可以打新郎了麼?
“快,快給我妝扮一下!”孟允棠光著腳飛奔到妝台前,讓兩個丫鬟幫她梳平整發髻,戴上釵環,主要是要把額上那塊疤遮住。
孟以薇也得了通知,過來找孟允棠和她一道去。
兩人帶著丫鬟來到正堂時,看到滿滿一堂的親戚,還真如禾善所說,外祖家的人幾乎全都來了,個個都笑盈盈的,孟允棠也就抿著笑帶著孟以薇一個個見禮。
被長輩們拉著手狠誇了一通後,孟允棠紅著臉和舅舅姨娘家的表姐們坐到了一處。
很快就到了中午,周氏帶著女眷去內堂開席,男人則留在正堂。
用過午飯後,孟允棠帶著表姐妹們去了自己房裡。周氏則與周老夫人以及嫂嫂姐妹去了側廳說話。
“阿娘,怎未見你們帶行李來?我這院子雖小,擠一擠應還能安排得下,總不見得你們大老遠來了,還得去住旅店,我這臉往哪兒擺?”周氏道。
周老夫人還未說話,周氏的大嫂薑氏便在一旁笑道:“大妹你就彆操心了,其實我們昨日就到了,在賀大將軍安排的宅子了休息了一晚上才來的你這兒。那宅子就在你家後頭第二個巷子第一戶,宅子裡什麼都有,家具裝飾什麼的還是按照咱們揚州人的喜好來的,還有兩個揚州廚子呢,我們住得很是舒適,你這女婿真真是用心了。”
周老夫人道:“正是,我們自然知道你這裡也是住得下的,但是彤娘出嫁在即,你本就夠忙的了,我們這一大家子再一住進來,把你累壞了可如何是好?你女婿想得周到的。”
周氏聽說賀礪安排得如此細心妥帖,心下感動,原本心底對他存著的那點芥蒂也就慢慢消散了。
他對外祖家尚肯如此用心,那必然會對彤娘好的。
次日,既是七夕又是孟允棠的十九歲生辰,有外祖家的人湊趣,自是好生熱鬨了一番。
按規矩大婚前男女雙方不能見麵,所以賀礪沒來,但他送了禮物來。
兩名體型如小山般的壯漢滿頭大汗地將一隻裹紅綢嵌銅釘的檀木箱子抬到前院。
周氏聽聞了,吩咐兩個家丁去把箱子抬到內堂來給大家瞧瞧。
兩個家丁去了,回來時卻是八名家丁,臉龐漲紅腳步顫顫地將那箱子抬到了內堂外。
“何物啊?如此沉重?”眾女眷好奇,催著孟允棠去打開箱子讓大家瞧瞧。
孟允棠在眾人的圍觀下拆開紅綢打開箱蓋。
眾人往箱子裡一看,無不發出“嘩”的一聲驚歎。
箱子裡站著一隻黃金鑄成的小羊,長約兩尺,高約一尺多些,圓滾滾胖乎乎,身上的絨毛都雕刻得一根根清晰可見。大大的眼睛以兩顆淺藍的瑟瑟石充任,頭頂兩隻短禿可愛的小角,小角中間還頂著一朵金光燦燦的牡丹花,仿佛以此昭告——這是一隻小母羊。
眾人驚歎過後,又嘻嘻哈哈地笑起來,長輩還矜持些,尤其是那幾個表妹,簡直是捧腹大笑。
孟允棠小臉通紅——她屬羊。
大舅母看出她羞赧,笑著道:“托彤娘的福,我這輩子還從沒看到過如此多的黃金。”
眾人暗暗點頭,這倒是實話,就算家裡有錢,那也多是銅錢,銀錠都是極其稀少的,更彆說是黃金了。
像她們這種出身的黃金首飾自然少不了,但就算是一輩子的黃金首飾合起來,分量怕也就與小羊頭上那朵金牡丹相當。
“快快快,快搬到彤娘房裡去吧,放在這兒沒的讓人眼饞。”孟允棠的姨媽大聲笑道。
周氏遂令人將箱子抬走。
回到內堂,眾人少不得又打趣孟允棠一番。
因是住在一個坊裡頭,外祖家眾人得以留到傍晚還不曾走,女眷們在院子裡頭一邊乘涼一邊笑看著幾個小娘子一驚一乍地抓蜘蛛。
這是七夕風俗,每個小娘子都要抓一隻蜘蛛,將它放到某個地方,或瓜果盤子裡,或首飾盒子裡,明日來看,誰的蜘蛛結的網最大最圓,誰將來的前程便最好。
孟允棠的二舅媽說:“明日看彤娘得的網是不是最大最圓的,若不是,來年便不必再抓蜘蛛了,根本不準。”
周氏笑道:“得了吧,她每年抓的蜘蛛結的網都是最破的。”
眾人大笑。
二舅媽問:“這卻是為何呢?”
周氏邊笑邊道:“她膽小啊,專撿那芝麻大的蜘蛛抓,能結好網不就怪了嗎?”
眾人聞言又是樂個不住。
轉眼月上中天,外祖家的人都回後巷的宅子裡去了。周氏晚上陪孟允棠一起睡,要交代她一些私密的話。
有些事上回成親就已經交代過了,不過那時候周氏的側重點是放在如何與公婆小姑妯娌和諧相處上。而賀家沒有長輩管著,賀六又縱她,想起上回她在太後麵前闖的禍周氏還心有餘悸,少不得要多叮囑她幾句小心行事,低調做人,妻賢夫少禍之類的。
孟允棠一一應了,想問她關於洞房的事,猶豫半晌還是沒問。人就是這般奇怪,和父母關係再親密,有些事情也不好意思和父母說,隻能和朋友說。
可惜林宛燕嫁做人婦,不方便出來過夜。
次日上午還挺悠閒的,至少孟允棠很悠閒,因為要到黃昏時新郎官才會來接新娘子回去。
吃過午飯後就要開始忙了,沐浴,絞臉,梳妝,換嫁衣,說起來事情不多,但光是盤發這一項可能就得忙上一個時辰。
長安百姓最喜熱鬨,衛國公賀礪又是今年長安街頭巷尾談論最多的人物,眾人早就輾轉打聽到了他的親迎之日,眼瞧著夕陽西下,百姓們一窩蜂地聚在崇仁坊到長興坊的道路兩旁,等著看熱鬨。
賀礪帶著親迎隊伍從衛國公府的烏頭門內一出來,圍觀百姓就沸騰了。
原因無他,他今日沒穿爵弁,而是像普通百姓家的兒郎一般,穿了一身由紅紗單衣,白內裙與烏頭靴組成的絳公服做婚服。
這樣的衛國公無疑讓人一下子覺得親切了許多。
更親切的還在後頭。
迎親的隊伍中有一輛裝了滿滿八筐銅錢的騾車,眾人正好奇,為何去迎親還要帶著許多銅錢,便見兩名眉清目秀的小廝爬上騾車,其中一人向著圍觀百姓大聲道:“我家阿郎今日大喜,有勞各位前來觀禮,府中地方有限坐不下,這些銅錢權當請各位喝喜酒了,還請大夥兒多說兩句吉祥話。說得越好聲音越大錢越多!”說罷抓起一大把銅錢,就向道旁的百姓撒去,另一名小廝朝另一側撒。
百姓們見念兩句好話便有大把的銅錢可撿,誰不肯說?一時間街道上全都是恭賀新婚之語。
讀書多的念:“鳳凰於飛,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祿攸歸。”亦或“金屋笙歌偕跨鳳,洞房花燭喜乘龍。”雲雲。
沒讀過書抑或讀書少的則直接大喊“夫妻恩愛”“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兩名小廝說話算話,誰喊得大聲念得好聽,便將大把的銅錢往那人頭上灑。
遠處的看到這邊騷動,不明所以,近了才聽到有人說祝福的話,有人灑銅錢,自然以為是要說祝福新婚的話才能有銅錢,於是都跟著說,一時間熱鬨非凡。
人群後頭,秦思莞戴著帷帽站在牆角,遙遙看著賀礪。
他在笑。
他五官生得桀驁冷峭,這般微笑也不顯親和,但他確實在笑,不是冷笑不是諷笑,是發自內心的笑。
隻要恭喜他與孟允棠琴瑟和鳴白頭偕老,便是陌生人,他也肯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