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溫氏的委屈在旁人眼裡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鄉下地頭, 哪怕是像秀水村這種擁有頗多良等水田的地方, 最多也就是解決溫飽,離富裕還有一段極遠極遠的距離。也因此,家家戶戶都很忙碌, 真正得閒的恐怕隻有無知小兒了。所謂的窮忙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越窮越忙,從年頭忙碌到年尾,彆說好的生活了,能生存便是幸事。
正因為這樣, 老朱家如今的日子才顯得格外珍貴起來。
“嫂子你今個兒沒回娘家啊?”路過的村裡媳婦瞧見了站在簷下的溫氏, 忙過來同她說話, “我今年也不打算回了,大冷天的白跑那麼多路, 送了好東西也是進了弟妹的嘴。偏家裡大小姑子一堆,我不耐煩杵在家裡, 你呢?為啥不回?家裡其他人呢?”
溫氏勉強露了個笑, 跟這小媳婦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了起來。
彆看溫氏在家裡的人緣很是一般,她在村裡這些大娘小媳婦們跟前還是很能說得上話的, 尤其全家妯娌裡她最閒, 不像寧氏和牛氏要早早的出門, 也不像田氏老是待在屋裡繡花,更不似王香芹那樣一門心思守著豬舍。
她隨口說了弟妹們都回了娘家, 又提到了自己有孕今年就不回了。溫氏還是有腦子的, 並未直接開口抱怨, 畢竟跟前這小媳婦也不是自家人,平常閒聊幾句無妨,要是說了啥不該說的話,回頭傳到婆婆耳中,那可有她受的。
不想,才沒說幾句,就引來了小媳婦的羨慕。
“還是你家婆母心善,見你懷了身子都不讓你出門了。這大冷天的,泥路又不好走,萬一滑倒摔到了,還不知會出啥事兒呢。回娘家哪有肚子裡的孩子重要?老朱家日子過得那麼紅火,回娘家還不得……”小媳婦撇了撇嘴,她嫁過來也沒幾年,頭一年倒是拎了不少東西回了娘家,結果東西是收下了,連頓午飯都沒撈著,回來後被婆婆好一通數落,多來兩次後,她自己也漸漸寒了心。
可溫氏不是那麼想的,她是瞧著弟妹們都拎著東西回娘家了,她不回,那不是吃了虧?
“說來說去還是我娘家離得太遠了,要是也在一個村子,走路小心一些也沒啥的。”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這在一個村子,見你婆家日子過得那麼好,娘家人還不得跟那蒼蠅似的見天的往你跟前湊?我倒覺得離得遠些好,冬天路不好走,平日裡又要忙活家裡的事兒,隨便找些由頭,等過個幾年,慢慢的也就斷了憐惜。橫豎你有兒子,肚子裡又揣了一個,怕啥?”
溫氏笑得很尷尬,她知道這小媳婦娘家是怎麼回事,也不好說自己娘家情況不同,又想到幾個弟妹這會兒應該都到了娘家,心裡愈發的不是滋味起來。
村裡的媳婦們多半就是這兩種態度,要麼就是恨不得一出嫁就跟娘家斷絕來往,生怕娘家人糾纏上來,要麼就是一門心思的拿婆家的東西去貼補娘家。溫氏倒沒那麼極端,隻是不高興自己被排除在外,偏生肚子裡的孩子來得湊巧,讓她連個發作的理由都沒有,畢竟這事兒任誰來看,都覺得朱母是在為她考慮。
所以,她隻愈發感到慪得慌。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這小媳婦,溫氏也不敢再待在院壩上了,生怕回頭又來個拉著她談心,索性就躲後院去了。
……
另一邊,正如溫氏猜測的那般,王香芹她們都在各自夫婿的陪同下回到了娘家。
幾人裡頭,王家離老朱家是最遠的,不過秀水村就算再大,那也隻是個村子,略費了點兒工夫也就到王家了。
王家人口簡單,王香芹的爹娘、兄嫂以及才三歲的小侄兒,統共也就五人。今個兒是年初二,王香芹以為兄嫂和侄兒肯定不在家,畢竟嫂子也是要回門的。沒曾想,他們都在,小侄兒更是在看到她時,就高興的邊蹦躂邊大聲嚷嚷。
“嫂子今年沒回娘家?”王香芹手裡隻拿了分量最輕的麥芽糖,那隻雞和一籃子蛋則是朱四郎提著的,這會兒都交給了迎出門的王家阿娘。
“她又有了。”王家阿娘接過東西,一臉的驚喜交加。
鄉下地頭的,就算出嫁女回門也不會帶太多的東西,一般能拎個一籃子雞蛋就算是很不錯了,像老朱家這般客氣的絕對是頭一份。王家阿娘瞧著這些東西,一方麵確實是為了得到重禮而高興,畢竟沒人會不喜歡禮物的,而另一方麵她也替閨女感到開心,去年還可以說是王香芹出嫁頭一年,婆家幫著做做臉麵,今年那就是實打實了,要不是老朱家那邊對閨女極為滿意,能給這麼重的禮嗎?
隻說話間,王嫂子也從灶屋裡出來了,一麵幫著收拾東西,一麵高興的同王香芹打招呼。
王香芹問她嫂子:“啥時候的事兒?早先嫂子咋沒同我提過?”
“這不是年關裡忙糊塗了呢?冷不丁的想起來日子不對,結果一看大夫,居然已經三個月了,你說我這人糊塗不糊塗?還好,我身子骨好得很,孩子穩當著呢。他大姑,你咋樣啊?”王嫂子笑著說道,又順手將湊上來討糖的兒子打發走,拉著王香芹往堂屋裡去。
至於四郎,也被王香芹的大哥拽進了堂屋裡:“這大冷天的,杵在外頭吃冷風的乾啥?有話不能進屋說?”
一個村子待著,哪怕王香芹不常往娘家跑,她在老朱家過得如何,娘家人多少還是有些耳聞的。尤其在她養的豬都長成後,王嫂子沒少替她從中撮合,真就成了個優秀的豬媒婆。而王香芹也是遵守承諾的人,每次成了好事,都會給王嫂子結錢,喜得她嫂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腿當成風火輪使,這也是為什麼懷孕三個月了才發覺的緣故。
幾人進了堂屋後,王嫂子就端了熱糖水過來,王香芹瞧著她那矯健的身手,還頗有些不適應。記憶裡,她嫂子頭一次懷孕時,還是挺小心翼翼的,雖說家裡的活兒也是做的,卻全然不是眼下這風風火火的模樣。
王香芹她娘見老伴和兒子正在同女婿說話,她隻拉過王香芹,壓低聲音問:“你嫂子又有了,你呢?這不都進門兩年了?”
“我前年秋收後嫁人的,滿打滿算這也還沒一年半啊!”王香芹一臉的無奈,“再說我才多大,急啥呢?”
“你多大?都十八了!”
是啊,她才十八啊,多青春年少啊!
王香芹也明白這事兒跟她娘沒法溝通,就好比她在婆家看五郎媳婦的眼神都是不對的,牛氏要月底才滿十五周歲啊,身量未長開,臉上的稚氣也未消,當真就是一團孩子氣。其實她也沒比牛氏好多少,甚至她三嫂田氏也差不多,就連妯娌裡頭最年長的溫氏,其實也就是她上輩子大學畢業的年紀……
“娘,沒事兒的,我婆婆人好,從來不在我們跟前提這個。對了,我婆家大嫂也懷上了,自打知曉她懷孕了,家裡的活兒都不叫她沾手了,回頭我要是有了,肯定也舒坦。”
“又有了?你彆管她,她都生過一個兒子了,你多管管你自己,爭取趕緊懷上一個。就老朱家這傳統,隻要懷上了,一定生兒子。”她娘說著就歎了一口氣,“我本來是不擔心你的,你打小就比你妹妹省心多了,手腳勤快,也有眼力勁兒,誰知就……也好,起碼老朱家上下都是厚道人,聽你嫂子說,你養了好多豬,隻要再添個兒子,我就不用替你發愁了。”
王香芹尋思了一會兒,她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值得她娘唉聲歎氣的,略一思量後,隻道:“小妹那頭有事兒?”
“也沒啥,就是她比你還早嫁了半個月,跟你一樣,肚子沒動靜。”隱瞞這個沒意思,她娘搖著頭的道,“孫家可沒老朱家那麼厚道,你妹妹又懶又饞又不會做人,我是怕啊!”
怕什麼?怕被休棄。
手心手背都是肉,這話一點兒也不錯。哪怕王家阿娘也覺得小閨女對不住大閨女,可她並不想看到小閨女被休。真要是出了這樣的事兒,莫說小閨女這輩子都完了,自家也要蒙羞,連帶沾親帶故的幾家未嫁女兒隻怕也得跟著受罪,已嫁出去的王香芹也一樣落不得好。
王香芹倒覺得不至於:“要真有事兒也等不到如今了,再說那孫家,家裡是有二三百畝田產,可祖上也是鄉下出身。他們家要是真能尋摸到好親事,當初也不會上咱們提親了。說白了,孫家中意的,對方鐵定不願意。矮子裡頭拔高個才擇了咱們家,這要是鬨出個什麼事兒,回頭再娶一樣是農家女,還能高攀到什麼大戶?要是真能,也不會一直拖到二十好幾才娶親了。”
“話是這麼說的,可我這不是愁……算了算了,不提那糟心東西了,晌午在家吃飯,你爹年前特地割了一刀肉,年夜飯都沒舍得用,今個兒全燒了!”
王香芹本來就對原主那糟心妹子沒啥感情,不過就是提到了隨口應和兩句,眼下見她娘主動岔開了話題,自然不會主動提起,隻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自己在婆家的事兒。
對她而言,每年正月初二的回娘家更像是一次固定的行程,主要是她穿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姐妹易嫁之後了,家裡那叫一個兵荒馬亂,壓根就不可能給她時間讓她慢慢的培養跟父母兄嫂的感情。真要算起來,她跟婆婆、妯娌們的感情,遠勝於跟她親娘的。
幸好,王家這邊也不愛折騰,儘管多半是出於對當初姐妹易嫁一事的愧疚,不過眼下這種客氣的態度,恰好是王香芹最需要的。
因為王香芹一心撲在她的養豬事業上,在婆家那頭的日常就是圍著她的豬舍轉悠,聊天時也難免會提到一些。王家也是養豬的,不單養豬還養雞,當然數量少得很,一般是一年養一頭豬,再養上七八隻母雞,這樣年底就固定有一筆進賬,平日裡隔三差五的還能吃上個蛋補補身子。
這是秀水村多半人家的常態,像王家住的地兒離大河有段距離,所以附近幾家都選擇養雞,而非養鴨。至於像二嫂寧氏的娘家那一塊,養鴨的就多了,還有養鵝的,離河邊近了,養這些方便。
王嫂子常去豬舍那頭,比旁人更清楚王香芹養豬有多精細,正好提到了,就說來年去王香芹那頭捉豬崽子。王香芹正要答應,卻被她娘攔住了,隻說來年不養豬了,家裡倆閨女都嫁了,大孫子才三歲,眼下兒媳又懷孕了,算算日子生產那會兒隻怕正好趕上秋收,哪裡忙得過來。
這話挺在理的,王香芹也沒細究,就放過了這個話題。
她嫂子頗為可惜的低下了頭,等稍後進灶屋時,還是被訓了一頓。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想著大妹心好就上趕著占便宜?要捉豬崽上哪家不成,為啥非要去大妹那頭?還能不是趁機賴掉錢、少出錢?咱們家已經虧欠了她,你要是再敢背著我作幺,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聽著堂屋裡女兒女婿的說話聲,王家阿娘壓低聲音狠狠的教訓了兒媳一通。
王嫂子不由的打了個哆嗦,忙一疊聲的給婆婆賠不是,連一句辯駁都不敢。
當婆婆的,甭管平日裡有多善良,一旦鐵了心要收拾兒媳,那可多的是法子。她男人也不是那種多護著媳婦的,兒子又小,她可不敢在這興頭上搞事兒。
就在王嫂子忙著道歉時,家裡又來了人,卻是嫁到了石門鎮孫家的王香椿。
聽著院壩上的動靜,王香芹下意識的往外看,待看到許久沒見的小妹時,說實話她真的挺驚訝的。去年也是這個時候,她回娘家可沒碰上妹子,雖說後來從嫂子那頭知曉,她妹妹略晚些還是來過的,可因為倆人沒打照麵,也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去年沒碰上,今年倒是碰了個正著。
更尷尬的是,朱四郎還在堂屋裡呢。
王家幾人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可這事兒也沒法避免,正月初二本來就是回娘家的日子,總有碰上的可能性。王家阿娘把灶間的事情交給了兒媳,自己走了出來,拉過小閨女進了堂屋,給她安置在了下首。
“娘,你扯我乾啥?不是……這屋裡啥味兒啊?你們閒著沒事兒乾不能多收拾收拾屋子嗎?”王香椿一麵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了她娘,一麵嫌惡的拿手捂住了鼻子,隨意的四下一掃,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王香芹夫妻倆。
“姐也回來了。”王香椿捂著鼻子皺著眉頭,明明已經坐下的人,又跟屁股被燙到一般,急急的起了身,從袖子裡掏出手帕,仔細的擦了椅子,這才一臉勉強的落了座。
王香芹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就算自己跟娘家人不親近,也知道娘家上下都是些什麼脾氣。說白了,看著都是和和氣氣的,可前提是彆招惹他們,尤其是她娘家爹。
“你這是什麼意思?嫌棄我家臟?臭?那你還回來乾嘛?成了鎮裡人了,多能耐啊!趁早給我滾蛋,看不起誰啊!”王家阿爹張嘴就罵,一點兒也不顧忌眼下是年關裡。
王香椿無辜的看過來:“我沒說啥啊,不就是讓你們勤快點兒多收拾屋子嗎?你以為我想回來?家裡六個姑姐呢,一個兩個的,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不出來躲躲,還有活路嗎?當我稀罕啊……”
“王香椿!”
“彆這麼喊我!這名字土死了,平常我婆婆都管我叫王氏,還不許我把名字告訴彆人。你們也真是的,取名字的時候動動腦子不成嗎?就算咱們村沒教書先生,鄰村就有啊,花上幾文錢就能辦到的事兒,偏自己瞎取名……”
“你可得了吧,叫香椿還不好?當初咱奶給你倆起的名字是菜花、豆花。咱爺說了,姑娘家起啥名兒,叫王大妹、王二妹不就得了?”王香芹她哥忍不住逼逼了兩句,成功的讓兩個妹妹都綠了臉。
王香芹差點兒沒崩住表情,菜花豆花什麼的,那還真不如叫大妹二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