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因為溫氏這突如其來的早產, 很是打亂了家裡的日常活計。不過好在老朱家的人多, 每個都是手腳麻利的,因此不多會兒, 家裡就又恢複了正常。包括先前溫氏那屋裡弄臟的褥子衣服什麼的,也都被年歲最小的牛氏用個大木盆裝好了, 端出去找地方洗了。
“大哥呢?”王香芹幫著收拾了一通,眼看差不多了,洗乾淨手又回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這才去了溫氏那屋, 問正坐在床沿邊上抱著孩子哄著的寧氏。
“誰知道呢?好像娘讓他去喊穩婆, 然後我就不知道了,忙都忙不過來,誰管他去哪兒了。”寧氏懷裡抱著剛出生才小半天的孩子,麵上雖有些不耐煩,不過動作還是極為輕柔的, 又道, “這孩子太小了, 大嫂也是的,生完孩子跑啥跑, 就不能老老實實待在屋裡看孩子嗎?”
聞言, 王香芹也跟著湊了過來,她其實沒見過剛出生的小孩兒, 在她的想象中, 小嬰兒應該是跟那影視作品中的那樣, 白白嫩嫩又肥嘟嘟的。結果現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寧氏懷裡的小嬰兒又瘦又小,皮膚通紅,這會兒正咧著嘴小聲的哭著。之所以是小聲哭,絕不是因為孩子乖巧,而是力氣不足,看她的表情已經是哭得嘶聲力竭了,實際上的哭聲微弱得要命。
又隔了一會兒,朱母回來了,進門瞧了瞧,喊寧氏把孩子抱到她那屋去。寧氏倒是依言照辦了,隻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娘養著?可孩子不是要喝奶嗎?”
朱母一臉的惱怒和不耐煩,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好了。方才她追上去找溫氏,溫氏直接將她攔在了雞舍外頭,直說養雞太忙太累了,沒空看孩子。還說橫豎是個丫頭片子,隨便養著就成了,真要是捱不過去,那也是她的命。
平心而論,朱母其實也不怎麼喜歡小姑娘,可不喜歡是不喜歡,這跟撂在一旁不管不顧能一樣?眼見溫氏擺明了不管,朱母心裡相當得不痛快,連帶對寧氏都沒了好氣,隻讓她聽話把孩子放她屋裡後,隨後就將所有的兒媳婦轟了出去。
“堵這兒乾啥呢?該乾啥就乾啥去!”
見寧氏和田氏都縮了腦袋,王香芹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娘,大嫂她不用坐月子嗎?以前我娘家嫂子也是沒坐滿一個月,可好歹在屋裡歇了半個月。”
“她不坐月子我有啥法子?把她捆起來綁到床上?”朱母的耐心徹底告罄,“你管好豬舍就成,寧氏你也是,老實乾活,過幾天把燒烤攤兒再支起來!”
田氏是一如既往的沒存在感,朱母連話都沒有跟她說,就回屋照看孩子去了。
妯娌幾個也是無奈,隻能依著吩咐去做自己的事情。寧氏還有些不大放心剛才離開去洗臟衣服被褥的牛氏,生怕牛氏一回來就撞火山口了,忙說自己去河邊提醒她一聲。
很快,幾人也就散開了,王香芹轉身就回了自己的豬舍,隻是腦海裡卻全是方才的情形。
她是知道古代同現代是不一樣的,不可能做到像她上輩子那般對產婦精心照顧,事實上就算是她上輩子,也一樣存在月子裡受氣受罪落下病根的事情。可就算這樣,溫氏的反應還是大大的超出了她的預料,讓她的三觀遭受了強烈的衝擊。
以往隻聽說過產後抑鬱症,難不成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產後狂躁症?
左思右想也沒想通這裡麵的邏輯,王香芹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隻點開係統麵板查看任務。先前聽到隔壁的動靜,她撂下一堆事情就跑了,眼下還得將方才未完成的事情繼上,日常任務也得一並都清了。
……
秋收時節真可謂是一整年最忙碌的日子了,哪怕老朱家這邊,因為地裡的莊稼比彆家的要早熟好幾日,提前將大部分的工作完成了。可彆忘了,早先他們是跟長房和隔房借了不少人手的,人家先幫他們將莊稼都收割了,自家事後肯定是要還上的。
整個老朱家,朱父和六郎沒去幫忙,隻留在自家地頭上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大郎本來是要去的,可這不是被雞舍的事情絆住了嗎?也就沒過去。早先他匆忙去喊了穩婆過來,之後就一直蹲在院壩的角落裡,抱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等屋裡傳出母女平安的消息後,他這才起身回了雞舍。
其實,當朱母追著溫氏過來時,大郎人就在雞舍裡麵。隻是等大郎聽著聲音出來時,朱母已經被溫氏氣跑了。
“娘她……”
“大郎,我知道我剛才那番話太不客氣了,可這會兒我也沒其他法子了,要是叫娘走到裡頭看到這樣子,我能被她罵死!行了行了,咱倆先把這些雞賣掉,要賠罪也是以後的事兒了。”溫氏難道不怕得罪朱母嗎?本來倆人的關係就不好,經了這一遭,隻怕回頭有的是苦頭吃。可她又能怎麼辦呢?養雞場巨大的損失就擺在眼前,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緒,讓她沒辦法去考慮彆的問題。
朱大郎仔細一想,也是這個理,畢竟雞舍的事情太緊急了,彆的都可以緩緩的。
見他沒說話,溫氏就知道他是默認了自己的辦法,趕緊又道:“二弟妹不肯買咱們的雞,我都給她便宜了那麼多都不成,那看來是真的不成了。”
假意推脫乘機壓價和真心實意的拒絕是截然不同的,反正就溫氏看來,寧氏那頭的路是肯定被堵住了,這要是眼下時間還有多,她興許還會再去試試看。可問題就在於,時間太緊迫了,她完全沒可能在寧氏這頭慢慢的磨嘰了。
當下,溫氏直接放棄了寧氏那條路,並在瞬間做出了決斷:“我跟你一起去石門鎮,先從最近的地方開始,問問他們要不要雞肉,我們可以幫著殺好了褪完毛,直接賣給他們白條雞。省時省力,價格還不貴,他們肯定樂意的。”
“咱們幫著……”
“不幫著收拾乾淨了,人家一看到咱們雞這情況,誰還願意掏錢買?行了行了,你趕緊跟我走,這檔口想借車都借不到,咱們倆走快一些,先問問看,要是石門鎮上能成,彆的鎮子也成。”
溫氏不耐煩的上前鎖了雞舍的門,還仔細檢查了門窗是否關嚴實,又將養的兩條土狗栓在了門口,這才喚大郎一起走。從他們村子出發,哪怕去是距離最近的石門鎮,也要走上蠻久的路,有什麼話路上說不成嗎?非要堵在雞舍裡耽擱時間。
一路上,溫氏也確實沒閒著,原先她隻有一個粗劣的想法,這會兒邊同大郎說著心裡的盤算,邊慢慢的完善了想法。
在最初得知雞出事時,溫氏隻想著要迅速脫手,第一個想法就是降價便宜賣出去。結果已經擺在眼前了,寧氏壓根就不收,哪怕她已經賠本賣了,最後還是沒成。
這條路走不通那就換一條路,溫氏仔細盤算了一番,覺得降價確實不可行。老話不是說了嗎?便宜沒好貨,自己主動提出降價,不是明擺著雞出了問題嗎?關鍵是,真要是降價了,小幅度的肯定沒用,而大幅度的降價,那回頭哪怕將所有的雞都賣掉了,她不還是會虧本?還是嚴重的虧本。當然,不賣更不可能,那就變成血本無歸了。
“……你等下不要說話,就聽我跟人家說,然後記在心裡學著點兒,回頭還要你出去送貨的。”
快到石門鎮時,溫氏已經將計劃做得很周詳了,她隻是不太放心大郎,可事態緊急,她也隻能多叮囑兩句後就被迫趕鴨子上架了。
幸好,一切順利。
溫氏最初找的是鎮上的酒樓飯館,這段時日因為鄉下地頭秋收的緣故,鎮上的人都變少了。不過,對於酒樓飯館來說,鄉下人本來就不是他們的消費主力,因此生意還是跟以前差不多,對於溫氏提出賣白條雞的想法,也隻是微微一愣,隨即卻是大喜。
在大郎看來,溫氏這做法有些不地道,哪有病雞賣好雞一樣的錢?可在酒樓飯館看來,賣的是一樣的錢其實就已經是賺了的。要知道,白條雞是殺好褪毛洗淨的雞,每斤的售價卻跟毛雞一個樣,不是占便宜又是什麼呢?哪怕私心覺得溫氏有毛病,乾嘛給自己添麻煩呢?可對此溫氏也是有說法的,隻道家裡急等著錢用,偏生除了那麼多雞外,沒彆的可賣的,隻能受點罪把雞收拾出來換錢。
一家家的推銷過去,溫氏費儘口舌總算推銷出去了一百來隻雞,偏石門鎮也就那麼大,這個數量看來是極限了。
“咱們這就回家殺雞去,明個兒一早你就給人送來。記得送完了雞也不要直接回家,去旁邊幾個鎮子問問看。方才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我沒力氣跟你跑那麼多地,就待在雞舍那頭殺雞褪毛,能不能賣出去就看你的了。”
朱大郎頭都大了,哪怕他算是全家裡頭比較能說的,那也是建立在弟弟們都少言寡語的前提下。說實話,要他挨家挨戶的上門推銷白條雞,簡直比搶收那幾天還痛苦,偏生眼下沒彆的法子了,他總不能讓剛生完孩子的媳婦頂著烈日到處跑嗎?
沒辦法,大郎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又見溫氏臉色難看得很,索性彎腰將溫氏背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裡趕去。等他們匆匆趕回家時,早已是華燈初上之時了。
飯菜倒還是有的,五郎媳婦牛氏一直守在灶屋裡,趁著眼下有空,又做了些乾餅子,及至聽到外頭的動靜,忙將還熱在鍋裡的飯菜端了出來擱在了灶台上,探出頭喚人:“大哥大嫂,你們來灶屋吃?還是我給你們送房裡去?”
溫氏趴在大郎背後,她原本就是強撐著一口氣的,這會兒隻覺得渾身都快散架了,壓根就沒胃口吃東西。大郎雖沒看到她的表情,可略想想也猜到了一些,忙對牛氏道:“麻煩五弟妹了,幫我們端到屋裡去吧。”
牛氏依言照辦了,末了還道碗筷不用洗,吃完給放到窗台下,她看到了會收起來的。
對於溫氏來說,漫長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可對於家裡其他人來說,尤其是全天都在長房那頭忙活二郎他們幾個來說,簡直就像是錯過了一整個世紀。有些話,他們吃晚飯時就想問了,可各自的媳婦一直在衝他們擠眉弄眼,像寧氏這樣的,直接就上手掐腰間軟肉了,因此這天的晚飯桌上格外得安靜,隻是一吃完飯,就趕緊出了堂屋詢問情況去了。
溫氏和大郎回來的動靜,自然也瞞不過其他人,不過已經知道了個大概的幾兄弟都沒出來,都知趣的當了個貼心弟弟。
所有人都認為溫氏和大郎是極度重男輕女的人,要不怎麼會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剛出生的閨女呢?又想著眼下剛出生的小嬰兒是由朱母照看著的,也沒人覺得不放心,加上累了一天,都心大的睡去了。
彆人能睡著,溫氏卻真的不能。
儘管身子骨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她還是徹夜難眠,感覺好像已經睡著了,又猛的驚醒了,隨後又累到極致沉沉的睡過去了,沒過多久又醒來了。溫氏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就是典型的心裡揣著事兒睡不安穩,哪怕她跟石門鎮上的人說了百來隻的訂單,可她養的雞太多太多了,僅僅賣出去百來隻根本就不夠。更可怕的是,雞的病情在加重,要是再不快些,她就完了。
次日,外頭的天色還是黑的,溫氏就拽著大郎起身了。
沒敢在家裡燒水洗漱,甚至連吃飯都不敢,生怕動靜到了吵醒了家裡人。溫氏和大郎隻匆匆的走了,橫豎雞舍那邊家舍還是齊全的,湊合的喝口水煮點蛋吃,眼下明擺著最忙碌的極端還在後頭,平日裡節儉慣了的溫氏也顧不得了,吃肯定是要吃的,還得多煮幾個蛋給大郎揣兜裡,方便他邊走邊吃,或者回頭餓了墊一口。
等天微微亮時,倆口子已經燒好水開始殺雞了。
鄉下地頭很多人都會殺雞,大郎就彆說了,他連豬都會殺。溫氏會倒是會,隻是原先還未出嫁時,她是屬於在一旁打下手的,等出嫁後,家裡男丁多,像殺雞這種活兒都是大郎他們幫忙的,因為溫氏剛開始殺時,很是不利索。大郎心疼她,就讓她去生火燒水,卻被拒絕了。
“等下你出門了,剩下的雞不得我殺?行了,你有空就多教教我,眼下不是矯情的時候。”
溫氏行動力本來就強,又被這一大堆的事情逼著,加上本來就會隻是不熟練而已,沒多久她的手速就提起來了。等收拾出一挑擔的白條雞後,大郎挑著擔子急急離開時,溫氏已經動作嫻熟到好似從小做這個一般。
非但動作嫻熟,她腦子還挺靈光的,尋了幾個竹竿子,就跟以往在院壩上搭曬衣杆一樣,直接在雞舍前頭弄了個類似的。隻不過,她弄這個可不是為了晾曬衣服被子,而是為了掛雞……
兩根竹竿子戳在地上,再在中間綁上一根竹竿子,然後是搓幾根長短適合的麻繩,將抹了脖子的雞,頭朝下,爪子綁到竿子上,最後在底下擱一個大木盆,任由雞滴答滴答的往木盆子裡滴血。
殺雞時,雞血是必須要放乾淨的,要不然血液凝固在肉裡頭,會導致口感變差。這活蹦亂跳的雞尚且如此,蔫巴巴的病雞就更不用說了。溫氏可不敢偷懶,起碼放血這一塊是丁點兒不敢的。等雞身上的血流儘了,到燙雞毛時,她倒是鬆懈了不少,直接拎著雞頭,把雞往滾燙的沸水裡摁,泡上一會兒就開始粗暴的拔毛,這麼一來雞毛是絕對拔不乾淨的,那也無所謂,她會拿灶眼的柴禾胡亂的燙一圈,隻要表麵上看著乾淨了就成。最後當然是開膛破肚了,將內臟掏出來放到另外的盆裡,先擱著回頭再說,這檔口就算她再摳門,也沒辦法關注這些細節了。
這乾活前,溫氏倒是煮了不少雞蛋,除了給大郎帶走了一些,剩下的就擱在土灶旁邊,她也不嫌噎得慌,硬是吃了好幾個。等活兒上手後,她就顧不得這些了,尤其在越來越嫻熟以後,她整個人就跟瘋魔了一般,一門心思的殺雞放血褪毛開膛破肚。
當機械性的工作做了無數次後,那些動作就是深深的烙印在人的腦海裡。到了後麵,溫氏整個人都是放空的,全憑本能在殺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