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就算是再怎麼簡單的動作,也不會在這般短的時間內形成肌肉記憶,可溫氏這不是特例嗎?從得知雞生病到現在,短短幾天時間裡,她的心路曆程簡直堪比王香芹上輩子坐的過山車,甚至是蹦極一般,畢竟中間她還抽空生了個娃。
從天不亮一直忙活,忙活到中午溫氏也沒回家去,倒是瞧著日頭升高了,她喝了點兒水又勉強吃了幾個煮雞蛋,隨後顧不得歇口氣,又埋頭接著乾。
溫氏夫妻倆這般情況,家裡人肯定是知道的。
無奈,這會兒是秋收啊,又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在忙些什麼,加上昨個兒晚上他們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今個兒早上看情況也是自己走出去的,其他人也沒多想,甚至朱父還道是大郎也學會偷懶耍滑了,要不然怎麼平常都好好的,一到秋收就跑得沒影兒了?自家地裡的莊稼是收上來了,那長房呢?人家幫了他們的,他們必須還上呢!
本來隻有朱母一個人生氣的,到今天早上,朱父也被氣到了,索性自己跟著二郎他們幾個一起去了長房,隻讓六郎留下做收尾的活兒。
男丁們都走了,女眷們也不閒著。
王香芹就不用說了,這幾天她也忙的不行,四郎要忙活地裡的事兒,倒是有按時過來幫著挑糞,可彆的事情卻是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偏這檔口,村裡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她就算想出錢雇人都沒處找人。被瑣事一壓,她哪裡還有閒工夫去管溫氏夫妻倆,隻道是一樣米養百樣人,興許溫氏就是身強體壯的英雄媽媽吧。
寧氏要忙的事兒也不少,朱母已經提醒過她了,過幾天就繼續擺小食攤兒。彆看燒烤這玩意兒看著仿佛是冬日裡吃的,可事實上熱天買這個人也不少,哪怕生意是不如冬日裡好,那也比閒待在家裡強。
其他人也不得閒,畢竟無論是農忙還是農閒,屋前屋後的活兒都不少,其他人忙去了,剩下的就得多做活兒。哪怕有人早先還在琢磨溫氏咋了,可回頭一忙活起來,誰還記得這些瑣事。
哦不,還是有人記得的。
早在秋收之前,村學就放假了。豬毛和灶台都七八歲了,也能幫著家裡做不少事兒了,不過相較於家裡其他人,他們還是比較閒的,尤其自家的事兒做完了,這幫長房的活兒是輪不到他們身上的。本來,他倆可以去跟村裡彆的小夥伴兒一起玩,可豬毛到底是比較大的那個,尋思著自己都有兩三天沒瞧見爹娘了,就有些想得慌。
中午,溫氏和大郎沒回家吃飯,彆人不帶惦記著,豬毛卻惦記上了。
吃罷午飯,他撇開灶台,一個人去灶屋那頭尋牛氏:“五嬸兒,我爹娘咋沒吃飯呢?我爹是跟爺他們一起吃的嗎?那我娘呢?”
去幫忙都是包飯的,豬毛對沒見著爹倒是沒啥感覺,重點問的是他娘。
牛氏也弄不清楚那倆口子是咋回事兒,索性就拿了個乾淨的籃子,裝了一摞餅子,又給放了一碗用辣椒炒過的菜乾,塞給了豬毛:“你去雞舍那頭瞧瞧,你爹我不知道,你娘應該是在的。問她吃過沒,沒吃就讓她吃,吃過了就再拿回來。”
豬毛接過了竹籃子,說了聲好,轉身就跑了出去。
彼時,溫氏已經再度進入了工作狀態,整個人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她的殺雞事業之中。這個時候村子裡家家戶戶都在搶收,隻她一人在搶殺。
從天不亮到晌午過後,溫氏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殺了多少隻雞了,她隻知道要快點兒再快點兒,尤其前兩天那些死氣沉沉的雞,那是片刻都耽擱不得。還有今天又出現了不少蔫巴巴的雞,哪怕不至於隨時隨地都會咽氣,看著也是一副活不長了的模樣。
她必須要快,快點兒,再快點兒,爭取儘快將這些雞都收拾出來。回頭哪怕一時間沒找到下家,也可以讓大郎挑著擔子去鎮上叫賣。鎮上的有錢人多,再說一隻雞本來就不貴,殺好放掉血,又拔了毛掏乾淨了內臟,還能剩下三斤肉都算是肥雞了。鄉下地頭的人是舍不得花錢買雞的,不過鎮上的人就是例外了。還有一個情況就是,一般秋收後辦喜事的人家多,瞧著方便說不定就買了。
溫氏一麵暢想著將雞儘數賣掉收攏一大堆錢的未來,一麵手上的動作卻並不停頓,仍舊利索的提刀抹喉,再將雞掛到竹竿子上。
因為做的嫻熟了,她如今都不用特地拿繩子去綁住雞爪子,而是直接用繩套給套住,甚至於都不需要特地瞄準,她隨手一摸就能找準位置。所有的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順暢得不得了。
當豬毛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她娘正一手掐著雞脖子,一手提著菜刀,猛的一劃拉,剛才還在掙紮的雞就這樣被抹了脖子,隨後直接撈起雞爪子將整隻雞掛在了身後的曬衣杆上,而此時曬衣杆上已經有一排死雞迎風招展了。
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殺過雞的人應該都有體會的,雞不是那麼容易死的,有時候就算被抹了脖子,雞還是會蹦躂兩下的。溫氏的雞舍裡儘管好多雞都是死氣沉沉的,可再怎麼樣被掐著脖子還是會蹦躂兩下的,等被抹喉後,哪怕雞已經被掛上了晾衣杆,還是努力的抽抽著,仿佛在說它還能被搶救一下。
豬毛以前也見過殺雞的,連殺豬他都看過的,可從來沒見過如此慘烈淒涼的殺群雞場麵。
一排被抹喉了的雞掛在竹竿子上,間或你抽抽一下我撲騰兩下,還有雞不甘心的甩了甩脖子,哪怕底下有大木盆接著血,還是有不少血被甩了出去。溫氏就在一旁,機械的重複著掐脖子、抹喉、掛雞的動作,因為並未刻意避讓,身上也就免不了沾上不少雞血。
殺雞啊,有時候雞掙紮得厲害了,就算有心避開都不一定能完全避免。像溫氏這樣的,她已經無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了。因此,她的身上被甩了不少血珠子,甚至頭發上臉上都有血汙。她也不在乎,或者說都這個時候了,臟就臟吧,大不了回頭仔細洗洗,實在要是洗不乾淨也沒辦法了,橫豎她今早是穿了前兩年做的舊衣服,補丁累補丁的,丟了也不心疼。
可豬毛想不到這些啊,他就看到他娘瘋魔般的殺雞抹喉,渾身上下都是血,且就在他看過去的時候,有隻雞蹬著腿兒正巧將血珠子甩到了溫氏的臉上,溫氏沒事兒人一般的拿袖子抹了一把臉,又轉身去抓彆的雞。
就在這時,溫氏抬眼看到了人影,本能的一驚後,隨即就發現是她兒子來了,儘管心情很壓抑,不過溫氏還是很勉強的衝著豬毛露出了一個笑。
她是儘量的擠出了笑容來,落在豬毛眼裡就……
炎炎烈日下,溫氏猶如一個嗜血大魔頭一般,一隻手提著滴血的菜刀,另一隻手正準備伸向無辜的雞,卻忽的停了下來,衝他露出了一個帶血的笑。
豬毛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手裡的竹籃子很快落了地:“我、我給娘送吃的……”最後一個字落下後,他轉身奪路而逃,生怕跑得略慢一步,他娘的手就從雞脖子上挪到了他的脖子上。
溫氏是真沒想那麼多,見豬毛丟下竹籃子撒丫子跑開了,她也隻以為小孩子貪玩。這要是擱在平日裡,她興許還會再叮囑一句,少玩多寫字,可這會兒她是真的顧不上了。
沒理會被丟在一旁的竹籃子,溫氏徑自埋頭殺雞,還有一堆活兒等著她呢,她可沒工夫在這兒發呆。
一直殺到半下午,朱大郎才匆匆趕來,二話不說就將已經處理好的白條雞往擔子上放,見旁邊有麵餅子,隨手拿了幾個揣到了懷裡:“我去送雞……這個錢你拿著。”
大郎來去匆匆,隻留下了一堆銅錢。
溫氏將錢拿到了雞舍角落裡放好,想想不放心,又找了點兒稻草蓋上,隨後就繼續搶殺了,連錢數都沒點,可見她這會兒有多忙碌。
照今天這個進度的話,再有個三五天,應該就能成了。
……
入夜,其他屋裡一片寂靜,想來大家都已進入夢鄉。隻有豬毛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明明是盛夏時分,哪怕夜裡也依然是很熱的,另一張床上的灶台躺在草席上,隻小肚皮上蓋了一塊小薄被,小聲的打著呼。可相距不遠的豬毛卻隻覺得冷颼颼的,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打著哆嗦,他本想咬牙堅持的,可後來實在是堅持不住了,隻得起身去衣箱裡一通翻找,找了一床帶著黴味的棉被,這才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床上還是很冷的,竹席嘛,涼颼颼的。
豬毛索性將棉被半墊半蓋著,整個人都裹到了棉被子裡,還裹得嚴嚴實實的,連脖子都縮進去,就這樣還是覺得冷,不過比之前冷得發抖那是好了很多。
最終,他還是進入了夢鄉,隻是這個夢顯然不是很美好。
在夢裡,他看著他娘舉著菜刀,一刀一個割了雞的喉,一大群雞啊,他娘沒多久就都殺完了,死雞太多了,堆成了個小山,旁邊是好多好多的雞血。可就算這樣,他娘還是不滿足,提著刀到處轉悠了一圈,仔細尋找還有沒有活著的雞,一旦找到了立馬又是一刀。到最後,他娘再也尋不到活雞了,忽的一扭頭就看到了他。
他就看著他娘提著滴血的菜刀,衝著他露出了一個帶血的笑容,那是真的帶血啊,眼瞼下方、右邊的臉頰上、下巴,甚至嘴唇邊上都凝固著一滴血。不光如此,白日裡他沒看仔細,夢裡卻突然發現,他娘兩眼通紅,看著完全是一副殺紅眼了的模樣。
“娘啊!”豬毛一聲驚叫,不過聲音卻極輕極輕,聽著完全是夢中的低喃。
……
次日一早,天光大量時,睡得迷迷糊糊的灶台就聽到他娘在院壩上大喊大叫:“灶台你個小兔崽子,你是豬嗎?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床?再不起來,早飯沒你的份,我都吃掉,我保證全部吃光光,一點都不給你留!!”
灶台嚇得一躍而起,他太清楚他娘的脾氣了,說不給他留就是真的一丁點兒都不留。最可怕的是,五嬸兒就是他表姨,他表姨慫啊,比他娘慫多了,絕對不敢違抗他娘的意思。
生怕起得晚了要餓肚子,灶台慌慌張張的穿好衣褲,一下子蹦躂到地上找鞋,邊努力把腳丫子往鞋裡塞,邊喊道:“哥哥哥哥哥哥……你咋不叫我呢?你幫我留個餅子啊!”
嚷嚷完了,灶台才發現不對勁兒,為啥他哥都起床了,床上還有那麼大一床被子呢?他好奇心一起,汲著鞋子就湊過去了,這一看可不要緊,嚇得他大聲叫娘。
“娘!!娘啊!!豬毛哥哥中暑了!!!”
灶台去年見過彆的小夥伴中暑,今年放秋收假前,楊先生還特地叮囑了他們,讓小心些彆中暑了。因此,一看到豬毛臉蛋通紅的模樣,灶台就直接嚷嚷著豬毛中暑了。
寧氏聽著聲兒不對,直接踹門進來了:“灶台你咋了?咦?這是啥意思?”
看到把自己裹成個球的豬毛,寧氏傻眼了。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三兩步的走到豬毛跟前,二話不說就把豬毛扒了個乾淨,隨後她就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兒,背起豬毛就往外頭走:“娘啊娘啊!豬毛發高燒了!!!”
一大早的,老朱家就雞飛狗跳,徹底亂了。
偏這時,多半人都已離家了,包括溫氏和大郎。朱母循聲出來後,拿手貼在豬毛的腦門上感受了一下,頓時變了臉色:“五郎媳婦呢?趕緊去喊倆人回來,快點!我去拿錢,你先去村口等著,等下跟他們一道兒去。”
一通忙亂後,豬毛被送到了鎮上的醫館裡,幸好大夫不用忙秋收,他的病情也不算太嚴重,好一番診治後,總算清醒了過來。大夫又開了方子,讓拿著方子去抓藥,先吃幾天看情況再說。完事後還逮著二郎和寧氏好一通教訓,噴他們連個孩子都管不了,質問他們咋當的爹娘。
大夫嘛,有點兒脾氣很正常,況且他說的也沒錯,哪兒有發燒一夜都不知道的?就算情況不是很嚴重,那也是父母的失職。
寧氏忍得快內傷了,偏二郎一個勁兒的給她使眼色,讓她憋著不要回嘴。寧氏咬牙忍了,畢竟人家大夫說的也沒錯,可她還是暗下決心,回頭噴死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