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子再度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當初那個事兒,她可以說是全程看下來的。平心而論,那會兒她也懷疑過王香芹為啥不鬨騰,可她以為是王香芹被打傻了,畢竟後腦勺那麼大的一個腫包呢!
再一個,她也是有私心的。
當初,王香芹爹娘在給兒女們說親時,都是有所盤算的,尤其是在最小的閨女身上。或許在外人看來,王香芹和她哥要比年歲最小的王香椿靠譜太多了,當爹娘的要寵也該是寵前頭兩個大的。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王香椿是懶了點兒,可她並不是愛折騰的人,平常也是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乾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可撇開這些個缺點,她也不是什麼壞人。當爹娘的寵愛幺兒本就是常態,她又嬌憨得很,平素也很會討好爹娘,加上前頭哥哥姐姐都是懂事會體諒的,倒是惹得父母對她愈發上心了。
想著這在娘家有父母哥姐護著,可回頭嫁出去了咋辦呢?
為了王香椿的親事,她爹娘可算是操碎了心,最終才給她擇了朱家這門親事。想著老朱家家底不薄,哪怕供著個讀書人好了,也沒見餓著凍著。朱母是後進門的,比起那些原配肯定底氣會相對弱一些,朱四郎又是她頭一個親生兒,不護著親兒媳,難道還要護著前頭那仨?再說朱四郎本人雖是個莊稼漢子,卻也是身體健碩相貌堂堂的,最重要的是性子好人勤快,萬一王香椿嫁出去後還是不改憊懶性子,以朱四郎的為人,隻會幫著她把活兒都做了。
考慮到方方麵麵的,可以說朱四郎是最合適的人選。
最後,哪怕真有個萬一,同在一個村子裡,當爹娘的總歸能護住閨女的,再不濟不是還有哥嫂在嗎?
王家爹娘這些盤算,王嫂子太清楚了。因為她婆母不止一次的在她耳邊嘀咕著,耳提命麵的讓她好生看護著小姑子,絕不能叫人欺負了去。可她不願意啊!誰他娘的願意一輩子護著小姑子?偏生,她男人是個孝順的,對這話就上了心,還保證說,會把小妹子放在親生兒女前頭,甚至還說哪怕他走了,還有他的兒女們。
憑什麼呢?!
王香椿她何德何能,出嫁前有爹娘哥姐護著,嫁出去了還要他們倆口子操心,以後還要連累她的兒女們幫這個不省心的小姑姑?
就因為這樣,當那個事兒發生時,王嫂子巴不得王香椿嫁得遠遠的,她寧可看著王香椿去鎮上享福,也不想跟那憊懶玩意兒待在一個村子裡,後半輩子都要幫著擦屁股。
所以,王嫂子就昧著良心幫著勸,說自家跟老朱家到底是一個村子的,自家又是外來戶,比不得祖祖輩輩都是秀水村的老朱家。又說這事兒本就是自家理虧,若不安撫好了老朱家,回頭可彆累得姐妹倆都壞了名聲。
最息事寧人的法子,不就是姐妹易嫁嗎?
親姐妹呢,誰嫁到孫家,誰嫁到朱家,不都是嫁嗎?
這不……挺好的嗎?
由於王香芹至始至終都不曾反對過,甚至連一句不願意都沒說過,姐妹易嫁的事情就這樣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以前,王嫂子是心存愧疚,都不敢回想當初的事情。可眼下聽溫氏一說,她幾乎可以說是醍醐灌頂,所有曾經想不明白的一切,如今是清楚分明的擺在了她的眼前。
可不是這個理嗎?要是王香芹跟朱四郎沒一腿,為啥會同意這樁親事呢?任憑你去問誰,問十個鄉下妹子,起碼九個會鬨起來。剩下的那個就算不鬨,也會氣瘋了的。因為兩門親事的差距實在是太大太大了,沒道理說就這麼平平淡淡的接受了。事實上,隻要當初王香芹鬨起來了,事情就不可能這麼平靜的解決。
被親妹子毀了一輩子啊!!
本來可以嫁到鎮上享福的,如今卻要嫁給一個鄉下泥腿子!!
王嫂子代入了自己,頓時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深以為就算沒辦法再嫁到鎮上享福,也一定要毀了親妹子。我得不到的好日子,憑啥叫你得了去?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自己嫁給泥腿子,那乾嘛不大鬨一通,頂好叫孫家休了那東西,乾出這種坑親姐的事兒來,怎麼報應都不遲!
溫氏將王嫂子臉上的神情儘數看在眼裡,還適時的添了一把火。
“你可想明白了?王香芹肯定一早就跟朱四郎好上了,他倆一個村的,王家又不可能一直守著她的,誰還不用乾活了?保不準你還沒進門,他倆就已經勾搭上了。不然為啥那事兒發生後,她不吵也不鬨,就這麼高高興興的嫁過來了,接著不是盤算著怎麼養豬,就是尋思著去妹子那頭摟錢。”
“嘖嘖,連親爹娘、親妹子都要算計,心真臟!”
“興許王香椿把她打暈都是她提前算好呢!你想啊,你公婆為了錢昧著良心也要棒打鴛鴦,幸好有親妹子幫忙,姐妹情深英勇替嫁,保住了她姐不說,還讓她姐如願的嫁給了心上人。自己呢?唉,她自己去鎮上受苦受難。大戶又怎樣呢?感情不比錢來得重要?”
“她王香芹可真不是東西,可憐王香椿喲,真叫人心疼,唉……”
最可憐的其實是王嫂子,本來是過來瞧熱鬨的,結果被溫氏拉到旁邊這麼絮絮叨叨的說了一車話,她感覺自己的三觀都裂了,整個人生都被顛覆了,連怎麼回的家都不知道了。
溫氏也是真能耐,她自己就是當兒媳的,太清楚兒媳婦的心態了。句句話都戳在心窩子上,先是讓王嫂子明白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又深入剖析王香芹的所作所為,成功的讓這對姑嫂離了心。
當然,她倆本身也沒多深厚的感情就是了。
回家後,王嫂子越想越不對勁兒,總覺得溫氏那套邏輯特彆有道理,完全說得通啊!沒道理說王香芹原先在娘家啥都不會的,嫁到了婆家就一下子變得靈光了。既然能在婆家養豬,那為啥不能在娘家養豬呢?這要是在娘家養了豬,眼下這一切的好處不都是王家的嗎?
興許是嫌刺激還不夠大,到了晚些時候,王家大哥回了家,還意猶未儘的告訴媳婦一個事兒,說是縣太爺從王香芹的豬舍裡挑了兩頭頂頂好的大肥豬,說是要送去給京城裡的貴人嘗嘗,回頭啊,搞不好京城裡的大官老爺,甚至皇帝老爺都要知道他妹子妹夫了。
王嫂子“騰”的一下站起身來,不敢置信的問道:“京城?皇帝老爺?”
等弄明白稍早之前發生的事情後,王嫂子瞬間癱坐在了地上,拿手拍著地哭叫道:“蒼天啊!她王香芹太不是東西了!黑心爛腸的王.八羔子!她就是故意的!……”
連哭帶嚎的將溫氏跟她說的話挑重點說了出來,王嫂子倒是沒提溫氏,隻是反複的咒罵王香芹,仿佛這樣就能出了心頭的一口惡氣。
“都說女兒家天生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可沒像她這樣的啊!有這個本事不在娘家施展,她藏著掖著全都給帶到夫家去了!娘家啥都不知道,啥都撈不著,這是錢的事情嗎?這事關列祖列宗啊!!她倒好,白便宜她男人、她婆家,往後要是皇帝老爺知道了,那說的也是老朱家!天啊!我不活了!!”
王家爹娘略慢了一步回了家,結果一進家門就聽到兒媳在罵已出嫁的大閨女,頓時來了氣。可沒等他們上前質問,就聽到了兒媳一疊聲的哭嚎咒罵,等聽清楚那話裡的意思後,他們也呆住了。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細思恐極的,沒往深處想時,一切都是溫馨美好的,可一旦被人點醒後,卻會發現整個世界都變得截然不同了。關鍵是,溫氏的那套理論還真就是立得住腳的,王香芹出嫁前同父母哥嫂包括妹子的關係都是非常好的,可自打出嫁後,哪怕僅有的那兩次回娘家,言行舉止、眼神表情都透著疏遠。
當爹娘的,以為是姐妹易嫁那事兒傷透了大閨女的心。可再仔細想想,王香芹連親妹子都能原諒,沒道理痛恨父母啊!父母不是不想給她做主,是她自己放棄了的。
越想越不對,越想越心驚,總覺得王香芹好像真的是自己看上了朱四郎,鐵了心要嫁過去的。
……
王家跟老朱家不同,他們家是外來戶,宅基地很小。當然,鄉下地頭的房舍再小也是有個度的,因此一家人還是住的開的,也有前後院,不能跟老朱家比,卻也能後院養家畜前院種蔥蒜。隻是,他們家四下都有鄰居,不是境遇相當的外來戶,就是因各種原因跟家裡人鬨掰分出來過的。差不多十來戶人家,都是擠擠挨挨的住在一道兒。
挨得近不說,王嫂子還在家裡又哭又鬨的,絲毫不收斂,那番大動靜自是引起了左右鄰裡的注意。
有一牆之隔偷摸著聽牆角的,有跑到院門口東張西望的……總之,在眾人的努力下,王嫂子的那番論調成功的傳播了出去。
就連溫氏都沒想到事情居然會傳得那麼快,沒兩天,整個秀水村都在討論同一個事兒,不是縣太爺進村,而是朱四郎的絕美愛情。
“真看不出來啊!朱四郎居然這麼能耐!”
“可不是嗎?以前我還道他八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敢情都是裝的啊!瞧瞧,王香芹這還不是潑出去的水一心向著夫家,她還沒嫁人前就惦記上了啊!真看不出來啊,朱四郎還真是有點兒本事的。”
“那是有點兒本事?那是太有本事了!前腳勾搭上姐姐,後腳跟妹妹定親,回頭娶的還是漂亮的姐姐,倆口子還合謀從倒黴妹子手裡騙錢!這叫啥?人財兩得啊!”
“何止啊!沒聽縣太爺說嗎?他要把那兩頭豬送到京城裡叫貴人們嘗嘗……你們說,萬一貴人也覺得味道好,會不會賞賜東西下來?就算不賞東西,自家養的豬能叫大官老爺吃了叫好,那不得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老朱家這是墳頭冒了青煙吧?”
就在朱四郎為了全縣巡回演講一事愁禿頭時,他和王香芹之間的二三事已經傳遍了秀水村,並有向十裡八鄉繼續傳播的趨勢。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逮著個機會問了朱四郎,問他是不是老早就跟王香芹好上了?
朱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