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嫁得比較遠的,才不會特地選在正月初二這種大冷天出門。就拿溫氏來說,她娘家一天之內倒是也能來回,可她有年幼的女兒要照顧,就索性沒回。而嫁得近的,像寧氏、田氏、牛氏,平常啥時候都能見到娘家人,尤其是田氏,她娘天天一大清早過來給她做早飯,吃飽了撐著才會特地往娘家跑。
可王香芹……
等她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時,卻是這天早上在豬舍忙活時,聽到外頭有人喊她。出來一看,是娘家嫂子。
“你前個兒為啥不回去?”王嫂子麵色很是不好看,也沒拐彎抹角,一見到王香芹就直筒筒的拿話砸她,“就住在一個村子裡,為啥你初二還不回娘家?有閒工夫鼓搗那有的沒的,卻沒空往娘家瞧瞧爹娘哥嫂侄兒?”
王香芹微微一怔,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她嫂子這話的意思,略一遲疑,她隻道:“是我忘了這事兒,不過我以為……”前頭都鬨成那樣了,她還有回去的必要嗎?
“前陣子村裡人說的話你都沒聽到?好多人都在背後罵你白眼狼,你不說初二那天拎著重禮回娘家解釋道歉,倒在這兒給我說你忘記了?”王嫂子一臉的不敢置信,天知道她前個兒特地沒回娘家,想了一肚子的話,就等著王香芹自投羅網,準備好好跟她掰扯掰扯。
萬萬沒想到啊,王香芹回了她一句,忘記了???
“這娘家你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大妹啊!虧得我原先老覺得小妹這人不厚道,慣會偷懶耍滑。沒想到啊,你才是那個滿肚子壞水的人!老王家虧待你了嗎?”
“對,爹娘是更疼你大哥,可這不是很正常嗎?誰家不是最看重長子了?更彆說王家就你哥一個兒子。可他們對你也不差了,從小到大是餓著你了還是凍著你了?好歹你也是娘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又養了十來年,給你吃給你穿。可你呢?你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芹姐兒,做人要講良心,你要是離得遠也就算了,一個村子的,就算來不了,你倒是托人捎個口信來啊!!”
王香芹目瞪口呆,她是真的不知道原來正月初二不回娘家居然是這麼罪大惡極的事情?
想著這事兒是她理虧,她到底服了軟:“這事兒是我不對,等下半晌我得了空,就去看望爹娘。”
“我來找你還有一個事兒。”見王香芹態度還算可以,王嫂子也緩了下口氣,拿手攏了攏額前的頭發,“我就是想問問你,你養大肥豬有啥訣竅不?”
“昨個兒講座嫂子沒去聽?”
王嫂子眼神直勾勾的看著王香芹,在王香芹開口說接下來巡講的地點時,她硬邦邦的打斷了話:“我說芹姐兒,你能彆整這些虛的嗎?說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有意思嗎?能說點實在話嗎?”
“那些就是實在話,全是關於養豬的技術和訣竅……”
眼見王香芹又要長篇大論了,王嫂子整個人煩躁得不得了。她本來就不是那種有耐心的人,也曾想過靠自己賺錢,這不早先還當做豬媒婆,每牽線搭橋成功一個,就能從王香芹這頭得一份抽成。錢肯定是不多的,當時王香芹的豬還沒出名,配個種也就百來文錢,一成的紅利不過就十幾文,有時候更少。
人嘛,原先沒錢的時候,覺得串個門子說些話就能得十來文錢,都能割小半斤豬肉了,可不是劃算得很?偏這頭老朱家的豬愈發出名了,對比下來,她賺的那些個辛苦錢,真的啥都不是了。
一想到那些個錢啊、獎勵啊、名聲啊,甚至眼前整個豬舍原本都該是王家的,王嫂子氣得眼睛都紅了。她不會去想這些都是王香芹賺來的,滿心滿眼都是自家的東西被人奪走了。
“王香芹!”
王嫂子再度氣急敗壞的打斷了王香芹的話,赤紅著眼睛懟她:“你虧欠了娘家那麼多,你那麼對不起娘家,就沒想過要做些什麼來彌補嗎?養豬這個事兒又不存在搶生意的,又不是吃了我家的就不吃你家的,真要是本地豬太多了,還可以拉到外地去賣啊!到時候買賣做大了,人家還會說這石門黑豬是你們老朱家搞出來的,對吧?你又不虧的!為啥就不能跟我說個實話呢?”
“你能不能彆總是想著這豬是你養出來的,誰家當姑娘的時候不幫著娘家乾活的?我也喂個雞鴨,我也打過豬草煮過豬食!娘家養你那麼大,你幫著娘家做點兒事情怎麼了?還有那辛辛苦苦做荷包、納鞋底攢錢給兄弟娶媳婦的呢,怎麼換成你就那麼自私呢!”
“我都不求你給娘家啥了,你連句實在話都不願意說?算我求求你行了吧?你就說個實話吧!”
王香芹目瞪口呆,她尋思了一會兒後,大概明白了這是三觀不同造成的差距。早先,溫氏搞出的那事兒,對於溫氏本人來說,單純就是見不得她過安生日子,氣不過故意搞事的。而村裡其他人更多的也是關注她和四郎那點兒事情,獨獨王家人想的卻是自己的利益損失。
這年頭,兒女的一切都是父母的,尤其是女兒,夫家給的聘禮儘數留下,出嫁時卻不帶走絲毫嫁妝的情況比比皆是。王家倒還真沒那麼過分,老朱家當年下的聘禮本就不多,除開買糕點果子的錢外,又給做了一身新衣裳帶了過來。
本來是沒什麼問題的,偏王香芹養的豬出了名……
王香芹也不是不明白她嫂子的心態,在她上輩子,周遭也有很多類似的情況。身為女孩子,念完初中就早早的輟學外出打工,賺的錢完全舍不得花,寄回來給父母存著,以後也不是屬於自己的,而是要給家裡蓋新房子,或者用作兄弟娶媳婦的彩禮錢。
大家都覺得這是很正常的,包括女孩子本人,也都覺得這是應該的。
可王香芹上輩子是獨生女兒,家裡的條件也還不錯,自然就沒這種想法。饒是如此,她小時候也曾聽家裡的親戚可惜過,可惜她爸媽辛苦賺的錢就要給外人花了。那時候,她大概也就隻是剛上小學一年級吧,一聽那話就站出來表示,她爸媽的錢是她的,才不是什麼外人的。獨生子女的占有欲,跟多子女家庭洗腦養出來的女兒是完全不同的。
“嫂子,你得明白一件事兒,豬是我養的,它們都是屬於我的,而我現在人在老朱家,所以豬也在老朱家。”
“那你在娘家的時候為啥不養豬呢?為啥呢?你要是養了,這些都是老王家的了!”
王香芹:……
“不,是我的。”瞄了一眼突然彈出來的係統版麵,王香芹在心裡安撫係統君,淡定的解釋道,“這些豬都是我的,隻屬於我本人,除非我自願出售或者出讓,要不然就是我的。當初買地蓋豬舍的錢是我的,捉豬崽的錢也是我的,後麵不斷投入的錢也是我得到的分紅,就算有讓其他人打豬草,那是給過錢的。除了四郎外,其他人幫我鏟屎挑糞都會有報酬,不一定是錢,多數是豬糞。但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我的,四郎可以跟我共享,因為我們是夫妻。”
“說來說去你心裡就隻有朱四郎!!”
“那不然我心裡應該裝著你嗎?”王香芹覺得跟三觀不合的解釋太累了,索性粗暴的下了決斷,“不管怎麼說,這些都跟你沒關係。你想養豬就自己去想,你想賺錢就自己去賺,彆老是盯著彆人的東西!”
不單王香芹覺得煩,王嫂子更煩。她當然清楚得知道眼下自己也好,王家也罷,根本就拿王香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可越是這樣,她這心裡就越是火燒火燎的,難受得很。她可是聽說了,王香芹養的豬一頭賣十兩銀子都沒問題,豬舍裡至少也有七八十頭豬了,那就是七八百兩銀子啊!要是京裡的貴人吃了豬肉真覺得好,那說不準就是上千兩銀子了。而且,隻要好好養著,母豬一年能產兩胎,那可是源源不斷的錢啊!
至於王香芹那句,想賺錢自己去賺,她更覺得可笑。要是有這個本事,她還會跑到這裡來跟著白眼狼理論嗎?
王嫂子心裡一陣陣的發悶,抬頭看看這連排的豬舍,就感覺自己錯過了無數白花花的銀子。
要是擱在王香芹跟溫氏鬨翻之前,她還能揪著王香芹跟朱四郎早就好上了這事兒做文章。偏偏,溫氏提前發了難,王香芹被逼無奈硬著頭皮承認了她早些年就看上了朱四郎。這事兒她都承認了,還怕什麼呢?
“你就是為了你男人!你心裡眼裡就隻有朱四郎!!”
王香芹瞅了一眼又再度彈出來的係統界麵,她徹底沒了耐心:“對對,你說得對,我就是為了朱四郎,我心裡眼裡就隻有朱四郎一人,行了吧?我還有很多活兒沒乾呢,你要真的閒得慌,能不能找彆人說話?”
所謂破罐子破摔也就這樣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等王嫂子氣瘋了扭頭跑掉時,王香芹一轉身就看到了滿臉都寫著目瞪口呆的朱四郎。
這就尷尬了。
“你不去背稿子你來這兒乾啥?”
一句話,旖旎的氣氛就此終結,朱四郎深深的看了媳婦一眼,認命的回去背稿子。
……
氣瘋了的王嫂子一口氣跑回了自家,抱著小兒子就開始哭。
“彆家當姑姑的,多疼娘家內侄兒啊!尤其是那些自己沒開懷的,把內侄兒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偏隻我家寶兒可憐,你姑姑一點兒都不心疼你!”
王嫂子這麼大動靜,自是引起了王家其他人的注意。她說話也沒刻意放低音量,王家本就不大,待在家裡的人都聽到了。
聽是聽到了,心裡也確實有些不甘不願,卻是毫無辦法。
沒等來家人的安慰,小兒子又哭鬨了起來,王嫂子越想越氣不過,把兒子交給婆婆管著,自己賭氣又出了門。及至她再度離家,王香芹她娘才歎著氣搖了搖頭:“這是乾啥呢,大妹都嫁出去了,折騰那麼多又能咋樣呢?”
王香芹她爹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卻沒吭聲,倒是王大哥說了句心裡話:“爹娘你們也彆怪我媳婦,她就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你們怕是不知道,老朱家分家以後,除了那大郎媳婦和大妹,其他幾個媳婦都把分到的地便宜賃給了娘家人。可那大郎媳婦她娘家不是隔得老遠嗎?”
這話一出,連王香芹她娘都不吭聲了,屋內一片寂靜。
在王香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她已經是蓋了戳的白眼狼了。殊不知她從嫁給朱四郎的那一天起,就從未關心過田地,就算分家當時,她也是一口咬定想要豬舍,彆的愛咋咋地。田產啊,莊稼啊,糞肥啊,啥啥都跟她沒關係。
而讓王家人更沒想到的是,王嫂子這一跑,愣是到了下午接近傍晚時分才回到家,還是披頭散發的,一看就是遭了大罪的模樣,把家裡人唬了好大一跳,忙追問發生了什麼事兒。
王嫂子一進家門就坐在地上哭,嗷嗷叫著放聲大哭。
“我、我又不知道……這事兒怎麼能怨我呢?完了完了,這下可咋辦呢?小妹要恨死我了,孫家會不會找咱們家算賬啊!娘啊,我可咋辦啊!!”
在王嫂子邊哭邊捶地的訴說中,王家人費了老大的勁兒才總算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可等弄明白後,才是真的晴天霹靂。
原來,上午王嫂子實在是氣不過,跑出家門後,本來是打算回娘家哭訴的,後來一想不對,這事兒找她娘家人有啥用呢?關鍵時刻,她想起了王香芹那話,說什麼買地蓋豬舍、捉豬崽的錢都是王香芹自己出的,可她明明記得那是王香芹管王香椿要的!
想通了之後,她改了主意,決定去石門鎮找小姑子王香椿!
憋著氣跑到了孫家後,王嫂子如願的見到了數月不見的王香椿。
王香椿正月裡也沒回娘家,她上次回去時正好碰上了親姐姐搞事,嚇了她好大一跳,後來是找機會又回了一趟,不過那也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見著了娘家嫂子,她以為是為了她正月沒回娘家的事兒,一麵吩咐人上茶水點心,一麵解釋說家裡的婆婆不讓她回去,因為初二那天,六個姑姐都要回娘家,她作為孫家唯一的兒媳婦,自然避不開。
“我知道你忙,娘也沒怨你,家裡都理解,放心吧。”王嫂子隨口安慰了一句,就迫不及待的說起了來意。
她先將這陣子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又萬分篤定的告訴王香椿,她姐老早就跟朱四郎好上了,之所以發生姐妹易嫁那事兒,完全是王香芹的陰謀!
王香椿:……???
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王香椿內心的懵圈,理智告訴她,當年就是她想嫁到鎮上來享福,趁著姐姐沒留神時,給了姐姐狠狠一悶棍。直到今天她依然還記得那時的情形,甚至在她蓋上紅蓋頭上花轎時,心裡隱隱還晃過一個想法,彆她下手太重了把人給打死了。
當然,沒過多久她就在孫家看到了上門要錢的姐姐,這個念頭自然而然的也就消散了。
誰知這兩年多的時間都過去了,突然告訴她,當年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姐姐王香芹的陰謀算計???
“王香芹她不是人啊!她為了嫁給心上人,特地算計你去鎮上受苦受難!這世上哪兒有心思那麼狠毒的姐姐?對了,她還坑了你的錢!你說,當初她買地蓋豬舍,還有捉豬崽的錢是不是跟你拿的?你就該回去找她要錢!不不,不是要錢,你去跟她要豬舍、要大肥豬!聽到沒有?要豬啊啊啊啊啊啊!!”
王香椿還處於迷茫之中,那一刻她隻覺得她姐姐好陌生啊!
冷不丁的聽到娘家嫂子在她耳邊大喊要豬,原本就已經徹底懵圈了的她,讓她嫂子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緊接著她隻覺得腹中一陣絞痛……
……
王嫂子坐在自家的院壩上哭嚎得仿佛天塌了一般。
她怎麼知道事情就有這般湊巧呢?嫁出去兩年都沒開懷的小姑子,幾個月前還特地跑回娘家來跟她討兒子的小衣服,結果就懷上了?懷上也就算了,王香椿是懶了點兒,可她還真不是那種咋咋呼呼的人,真要是知道自己懷了孕,一準兒會小心的。要命的是,王香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等孫家請了大夫過來,一切都已經晚了。
在王香椿哭著喊著“我的孩子啊啊啊”的時候,王嫂子渾身發抖的溜出了孫家,連滾帶爬的往家裡跑,中途也不知道摔了幾次,反正等到家時,已經是這個鬼樣子了。
“咋辦啊,這下可咋辦啊?孫家那可是鎮上的大戶啊!他們要是真找咱們家算賬可咋辦啊?爹娘,孩兒他爹,你們倒是說話啊,這事兒真不賴我,我不知道小妹她懷了啊,她沒跟我說過啊!不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都怪她王香芹,都是她惹出來的禍!找她去,找她去啊!!”
最終,王家人也沒真去找王香芹,他們想辦法安撫好了自家兒媳,隨後就忐忑不安的等著鎮上那頭的消息,這一等就是好幾天。
與此同時,正月初六一大早,老朱家這邊駛來了一輛馬車,接上了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朱四郎、六郎兄弟倆,以及滿臉都是躍躍欲試的寧氏。
王香芹目送他們遠去,終於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領導帶著倆秘書公費出差,而是大姐大帶著倆小弟出門收保護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