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從樹後轉出來的青袍少女正是孟柒。
她離開那片樹林後, 也稍稍鬆了口氣, 一路走過來距離並不算遠, 也沒有遇到危險。
雲青彥給她的玉牌被她用絲線係在手腕，握在手心中，早已被握得微溫。
隻是進入樹林中後，整片樹林靜寂無聲。彆說蟲鳴鳥叫, 就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也是半點沒有。
整片樹林安靜得，像是到了一方無聲無息, 毫無生氣的地方。
那種感覺並不比走在腥風血雨中更讓人安心, 反而像是身在一片荒蕪之地。
大概因為有玉牌在，靈氣並沒有被吞噬，孟柒卻仍然覺得自己情緒都像是凝滯一般，現在回頭想想怎麼走過來的, 她腦海中竟有一霎那的空白。
“孟道友？”裴牧風定定看著她，濃黑劍眉難得微微皺起, “真的是你？”
“裴道友。”孟柒向他還禮。
裴牧風身邊腳下，躺著一名身著絳色長袍的男子。
孟柒微微偏頭，就看見其中一名女子背對著她跪坐在地上，粉色衣衫袍袖翩然, 衣衫外籠罩一層輕紗。
她烏黑的長發在頭頂挽了個發髻，大多數仍然披散在肩上，發髻中斜斜插著三支珠釵。
女子身材苗條，身上衣衫更是纖塵不染，仿佛墜星海這樣的凶地於她, 不過是風和日暖的郊遊之地。
相比起來，她身邊的薛錦文就要顯得狼狽許多。
身上紅衣好幾處被撕開的裂縫，肩上還有一大片深色痕跡，鬢發有些散亂，一看就是經曆過戰鬥。
薛錦文正好麵朝孟柒的方向，看到她出現，霍然站了起來：“孟柒柒！”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孟柒：“你……你……你怎麼……你自己過來的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孟柒身邊。
薛錦文雙手握住孟柒的胳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她：“你沒事吧？怎麼是你自己來的？我大哥不是也入了墜星海，還有蘇君墨……他們人呢？”
她自己也是醫修，片刻就看出，孟柒並未受傷。
薛錦文稍稍鬆了口氣，秀眉很快又擰成一團，一疊聲問道：“怎麼會是你自己過來的？我大哥他們人呢？”
“這事等出去了再和你解釋。”孟柒對她笑笑。
“孟柒柒……”薛錦文看著她那張依然從容的臉，心中繃緊好幾日的那根弦，突然就放鬆下來。
她呼出口氣，展臂保住孟柒，下頜抵在她的肩上，“你竟然還是來了……竟然是你……”
薛錦文少有這樣語無倫次的時候。
她是薛家三小姐，是那個孟柒初見時，總是笑得嫵媚溫柔的明媚女子。
是那個即使在家中不受寵，比不上天賦出眾的哥哥和姐妹，總是被長輩忽視，同輩排擠，也能果斷選擇去天外天，為自己選擇一片還算自由安寧天地的薛三小姐。
也是那個，下定決心後，就能果斷離開風盟，離開薛家的薛錦文。
大多數時候的她，都是優雅，從容而嫵媚的。
孟柒從認識薛錦文第一天開始，即使她離開了薛家，即使不再是薛三小姐，她也從未見過她臉上沒有笑容的時候。
可是現在，薛錦文站起來她才發現，對方紅衣下擺已經破破爛爛，裙擺上也有大片深色的痕跡。
離得近了，孟柒能聞到對方身上那濃濃的血腥味。
“受傷了？”孟柒問道。
“還好。”薛錦文抱緊孟柒，輕輕閉了閉眼睛。
她很快鬆開她笑容重新回到她臉上，嫣然微笑道:“剛入墜星海的時候，受了點小傷，已經無礙。”
她說完，轉頭看向裴牧風：“多虧遇到裴閣主，否則恐怕我現在已經屍骨無存。”
“怎麼回事？”孟柒不解，“你怎會獨自進入墜星海？”
“嗬——”薛錦文短促輕笑出聲，笑聲中是說不出的諷刺。
她伸手攏了攏自己的頭發，眼中寒光一閃而過：“我修為不足，蘇道友和大哥他們進入墜星海尋你，我知道自己即使來了，也隻會成為累贅，所以選擇留在星落城等你。”
薛錦文頓了頓，繼續說道：“你也知道，今年醫修法會變故頗多，很多醫修宗門多少有些掃興，已經離開星落城。但是十大宗門，包括風門在內，全都還未離開。”
她看著孟柒的眼睛，繼續說道：“你和那姬無炅一起失蹤後，還留在星落城的醫修們很多都在幫著尋找，後來知道你入了墜星海，各家也紛紛表示願意出人組隊，入墜星海尋找你。”
孟柒點點頭。
“墜星海是三千世界出名凶地，傳說分神修者以下，入者即死。”薛錦文笑了笑，“本來風盟已經準備讓洞虛大圓滿宿老親自出山，可就在那時，突然有一些陌生的修者找上門來，說懷疑你和魔界勾結。”
“嗯？”孟柒怔了下。
這是她完全沒想到的事：“魔界？”
她怔了下，迅速反應過來：“是姬無炅嗎？”
“對！”薛錦文點點頭，“找上門來的那些修者說，他們有證據證明，姬無炅是魔界姬家的人。”
“魔界姬家……”孟柒點點頭。
她本想告訴薛錦文，魔界也是有好人的，比如先前雲青彥說的，那和妖界聯手的魔府主人。
想了想，孟柒還是什麼都沒說。
畢竟她信任雲青彥，彆人可不一定。
三千世界雖說現在和妖界交好，從前也是經曆過不少惡戰的。
“找上門來的宗門，是西界最強劍宗。”薛錦文又說。
“可是斷空城？”裴牧風開口問道。
“是。”薛錦文點頭。
“嗯。”裴牧風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劍修的事，他知道要比孟柒和薛錦文更多些。
“斷空城是西界很神奇的宗門。”薛錦文說道：“不像彆的宗門一般都在城外，他們一門便是一城，選擇入世修行。這次斷空城中有弟子參加了此次的大比結界試煉，僥幸活到最後……”
孟柒怔了下，問道：“斷空城劍陣是不是很厲害？”
“對。”裴牧風又應了聲，“斷空城門下弟子若是單打獨鬥，戰力並不強。但是聯手攻擊，劍陣橫絕三界，便有一戰之力。”
“原來如此。”孟柒點點頭。
她大概猜到這些人是誰了，大比結界第二關考驗時，有幾名劍修便是聯手用劍陣攻擊，確實挺厲害的。
是他們嗎？
“斷空城找上門來，說懷疑你和魔修勾結。”薛錦文說道：“醫修法會聯盟吵成一團，現在分成三派。一派認為你既然能通過大比結界考驗，得到大能前輩的承認，便不可能做出背叛三千世界的事。”
“一派認為杏林存在數萬年，前輩殘留意誌已經式微，根本無法考慮太多，也是被你欺騙。他們主張收回你從大比結界得到的好處，由醫修法會聯盟重新分配。”
“還有一部分人，選擇中立。”薛錦文輕歎口氣，“我從未見過十大宗門，連同聯盟那些長老們爭執如此厲害的時候。”
孟柒：“……”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多謝薛姐姐。這些事先不急，等離開這裡再說不遲。”
“不，孟柒柒。”薛錦文搖搖頭，“這樹林詭異得很，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先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萬一走散或是遇到什麼不測，你離開墜星海時，也好早做準備。”
薛錦文深吸口氣，不等孟柒再說話，便繼續說道：“那些支持你的那些宗門，大都是滄海書院這樣的宗門，雖然也屬於十大醫修宗門，可是南界醫修式微，他們人微言輕，說的話並沒什麼用。”
“所以臨到頭，進入墜星海尋你的隊伍，就再無洞虛強者。”薛錦文撇撇嘴，“我大哥和父親還有長老們吵了一架，差點翻臉，最後才得以入了墜星海。隻是當初承諾讓他帶家族至寶來尋你，終究還是沒能給他。”
孟柒：“……”
“那薛姐姐你怎會在墜星海中？”她問道。
“我是被人扔進來的。”薛錦文對孟柒笑了笑，“彆擔心，薛姐姐對自己的修為清醒得很，知道自己進來隻會拖後腿。”
“被人扔進來？”孟柒怔了下。
“沒錯。”薛錦文又點點頭，“蘇道友和大哥他們進入墜星海後，斷空城的人仍然留在星落城，說是既然來到這裡，正好和星落閣切磋切磋。”
孟柒聞言，又看了看裴牧風。
這件事薛錦文應該已經告訴過他，裴牧風朝她略一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裴閣主為了那句承諾，入墜星海十年不出。許子君為了尋你，也進入墜星海。星落閣年輕一輩中，戰力最強的兩人全都不在，斷空城又從不單挑，五對五，七對七，連戰兩場下來，星落閣都輸了。”
“星落閣可是東界第一劍宗，裴閣主近年來聲名鵲起，現在竟然在自己的星落城，連敗兩場，這消息瞬間傳遍三千世界，連天外天都人人在議論此事。”
孟柒微微皺眉，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果然，薛錦文又說道：“斷空城為何去星落城的事，自然也傳得沸沸揚揚。於是現在，三千世界四界大大小小宗門，恐怕都知道，斷空城找上門，是因為懷疑你，和魔界勾結之事。”
孟柒：“！！！”
“斷空城的劍陣本就赫赫有名，原本大家都覺得，四界劍宗第一各擅其長，誰都奈何不了誰。現在斷空城在星落閣地盤上連贏兩陣，還是以絕對優勢贏的，就算裴閣主不在，但是他們也並沒有派他們年輕弟子中最強戰力出手。所以四界議論紛紛，都說還是斷空城更勝一籌。”
“嗯。”孟柒點點頭。
她想了想，說道：“斷空城的劍陣，源自於上古時期陣修，確實有些厲害。”
她先前見過他們動手，抬眸看向裴牧風，說道：“應該說，他們是依靠法陣贏過星落閣，並不是劍修。”
“虛名而已，無妨。”裴牧風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孟柒點點頭，也不再安慰。
薛錦文有些好奇地看看孟柒，又看看裴牧風。
她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有點奇怪。
也談不上親昵，感覺他們也沒認識多久。
但是彼此之間那種心有靈犀，旁人插不進去的氛圍究竟是怎麼回事。
“薛姐姐。”孟柒說道：“勞煩你繼續說。”
“哦，好的。”薛錦文點點頭，“斷空城風頭一時無兩，劍陣更是聲名大振。你剛說的陣修，這個消失了萬年的名字，突然重新開始重新回到人們視線中。也不知道流言究竟是從哪裡傳出的，說你偷了斷空城的劍陣，他們之所以興師動眾找到星落城，便是在大比結界中發現你竟然會他們的獨門劍陣，是為了從你這裡追回失物。”
“我沒偷。”孟柒搖搖頭。
“我當然知道。”薛錦文伸手捏捏孟柒的臉，“你的一眾好友全都在墜星海中，根本無人幫你辯解。再加上斷空城拿出證據，懷疑姬無炅出自魔界。現在三千世界的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在傳，你偷斷空城劍陣，是為了給姬無炅，是為了獻給魔界表忠心。”
她輕歎口氣：“幾件事情湊在一起，那些原本中立的醫修宗門也漸漸倒戈，開始支持聯盟長老們的決定，主張先將你從大比結界中獲得的好處取走，等查清真相後，再做決定。畢竟，魔界一直是我們死敵，特彆是對醫修來說，數千年前他們血洗十二大宗門中的其中兩個，宗門上下無一幸免，傳承斷絕，這一直都是聯盟心中的刺。”
“我明白了。”孟柒點點頭，“多謝薛姐姐。”
她雙手抱拳，朝薛錦文作揖。
“不用如此。”薛錦文連忙伸手托住孟柒，“其實這事有我大哥和蘇道友在，你遲早也會知道。而且現在三千世界傳遍了，天外天更是人人都在議論。孟柒柒……”
她有些猶豫：“若不是墜星海中太過凶險，我都想勸你先留在這裡，暫時彆出去了。他們再囂張，也不敢入墜星海找人。”
“嗯。”孟柒點點頭，“我們先離開這樹林再說。”
她說著，目光越過對方，看向那始終跪坐在地上，背對著自己的粉色衣衫女子。
薛錦文能當著這人的麵說這些事，一方麵固然是三千世界早已傳遍，也沒什麼好遮掩的。
另一方麵，恐怕是對這粉色衣衫女子頗為信任。
孟柒想了想，說道：“這樹林有些古怪，可以吸走靈氣，我們找到了辦法進來，但是一次最多隻能三人同行。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
孟柒說著，問道：“這位是……”
“孟柒柒。”薛錦文看她一眼，還是輕聲說道：“那是陸清然。”
孟柒：“？？？”
陸清然？！
陡然聽到這個名字，她竟然有一絲恍惚，仿佛上一次見麵，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不過想想其實也不是。
就在杏林結界中，孟柒還見過自己這位前師姐，對方當時還和姬無炅在一起。
後來混亂中，自己被姬無炅拖入大比結界中，然後她就再沒見過陸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