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畝產不高的緣故, 所以麵對著廣闊的田地,菟裘鳩的興奮度降低了許多。
這期間他甚至還趁著耕農休息的時候湊過去打探了一下消息,比如翻土之類的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
這種東西書中記載並不全, 畢竟竹簡上的記載很多都十分簡短,甚至還有隻用一個字概括的。
後世的書籍記載的東西倒是比較詳細齊全, 但種田需要注意的東西太多了,水肥陽光除草, 這都需要經驗,要麼有人教要麼自己在勞動中對照書本積累經驗,反正都不是新手就能搞定的。
在他詢問各種問題的時候耕農還以為是富貴人家的小郎君好奇, 便笑嗬嗬地簡單說了幾句。
雖然不算細致,但卻足以讓菟裘鳩判斷出許多問題。
比如說這年頭除了生產工具不怎麼樣之外,肥料也不太行, 甚至都不隻是不太行, 而是壓根就沒啥。
大部分農民都是用草木灰來充當肥料,再然後就是選定兩種作物交替耕種,免得把地種薄了。
所以除了農具之外, 他還要想一想弄點什麼肥料, 必須把畝產給提上去, 這是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要不然按照如今的物價,他的田產和歲俸也就能讓他不必掙紮在溫飽線, 但也僅此而已。
要知道他可是還有一個仆人要養的, 他能夠入鄉隨俗接受這個時代有奴隸和仆人, 但精神上他卻沒辦法把這些人真的當成牲口來用啊。
既然到他家裡, 那就當成後世保姆那種類型, 他負責人家的吃穿和賞錢, 人家給他乾活, 這就又多出一張嘴。
至於菟裘敦……菟裘鳩當然會解決他,但在解決之前說不定還要養這個人一段時間。
沒事兒,當是擺脫菟裘敦必須付出的代價。
正所謂破財免災,他看得開。
除此之外還有稅收,這年頭田稅是秦國朝廷的主要收入來源,菟裘鳩也是要交的。
等盤算完,他才真正明白為什麼古代分田賜田都那麼多,動不動就是一個人幾十畝,比如說唐朝時期均田製就是男丁分口糧田八十畝外加永業田二十畝。
加起來就一百畝了,按照後世的眼光就會覺得一個人哪裡耕種得了這麼多?
古代是按畝收稅,很多時候他都懷疑這個數目是不是為了多收稅。
現在看起來,大概率因為畝產量低,外加每畝需要的耕作勞動不算太重,所以還能負擔得起。
菟裘鳩往外跑了一趟,從一開始的興奮到憂心忡忡,搞得菟裘閱跟樊氏都納悶他到底乾什麼去了,為什麼變化會這麼大。
他們把菟裘彥叫過去盤問了許久,也沒搞明白。
樊氏猜測說道:“看起來二郎像是不懂耕田的,難道他是在擔憂以後?”
說到這裡,樊氏也有些心疼,好好的小兒子以後要自己耕田,一想到那張漂亮的小臉要經受風吹雨打,她都有些受不了。
菟裘閱有些不確定說道:“我去跟他談談。”
在菟裘閱看來這也沒什麼好發愁的,大不了一部分租出去,一部分自己耕種。
菟裘閱找過來的時候,菟裘鳩正在瘋狂翻書。
不過他的書房沒有任何關於種田的書籍。
也是官宦人家子弟讀書都是奔著做官去的,誰家會詳細教小郎君怎麼種田啊。
最多也就是讓了解一二,彆回頭什麼都不懂,秦國最是重視農和戰,一個對農事什麼都不懂的人必然當不了官。
是以在菟裘閱問起的時候,菟裘鳩認真問道:“阿父,有關於耕田的書嗎?孩兒想看看。”
他要根據現在耕種的情況看看有什麼現在能做出來的東西可以派上用場。
菟裘閱聽他到耳朵裡卻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便溫聲說道:“你要看這些做什麼?難不成還要親自耕田?”
菟裘鳩愣了一下茫然說道:“啊?難道不是嗎?”
他又沒人能幫忙,不自己來還能怎麼辦?
他沒有經驗隻能瘋狂補理論知識,至少在遇到問題的時候還能補救一下。
也不知道他弄出來的工具能不能抵消他對農事的一知半解。
菟裘閱這才說道:“也不必你親自耕種,一部分租出去,留下一點口糧田,然後讓仆人去耕種便是。”
菟裘鳩當然也想過,但他還是想自己學習,萬一仆人靠不住呢?
隻有自己有底氣,就算指望彆人也不用太過擔心,否則事事都依靠彆人,離開人還怎麼活?
不過這是菟裘鳩自己的三觀,他沒有跟菟裘閱說,隻是抬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菟裘閱認真說道:“阿父,我剛剛想起來琅嬛書院之中有記載一些比較特彆的農具,好像比現在耕農用的好用許多,孩兒想用,但又怕被人告到官府,怎麼辦?”
菟裘閱聽了之後隻有一個感覺:天帝的書院真是什麼都有,居然連耕種器具都有記載。
隻不過,他看著菟裘鳩一時之間也有些頭痛。
像是製冰這種方法,他們自家用自然是沒問題,而且隻要不說出去,外人也不知道他們家的冰哪兒來的。
可農具這種東西是要拿出去用的,跟彆人的毫不相同一眼就能被看出來。
菟裘閱忍不住問道:“與現有農具是否類似?”
若是差不太多或許也不難遮掩。
菟裘鳩遺憾搖頭:“差彆很大。”
菟裘閱沉默半晌才長出了口氣說道:“你且先等等,我去招一工匠來家中。”
菟裘鳩做這個不行,但工匠可以。
菟裘鳩反射性問道:“工匠會泄露嗎?”
菟裘閱說道:“我把他招來就在家中給我們做事情,他不敢。”
工匠地位比較低,到了他們家也就是比奴仆高一點,甚至菟裘閱可以找那種會手工活的隸臣。
就算是隸臣也有各種奴籍,工籍隸臣還不少,想找也不算很難,菟裘閱甚至可以把對方一家都買回來。
這樣的人性命全在菟裘閱一家手裡,自然不敢隨便說出去。
菟裘閱聽後著實鬆了口氣,繼而有些心塞。
彆的穿越者發明創造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這東西能夠給自己或者是親友帶來什麼好處,而他需要想的是會不會違法犯罪。
秦國,真的太難混了。
菟裘閱很快就買來了一個工籍的隸臣以及對方一家。
在這個時代菟裘閱一家已經算是比較不錯的主人了,家中賞罰分明,也不苛待隸臣妾。
把他們帶回家之後,菟裘閱轉頭問菟裘鳩:“你要做什麼。”
菟裘鳩看著菟裘閱也是很服氣,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把人給帶了回來,難道他就不怕是孩子一時心血來潮嗎?
好在菟裘鳩也有自己的盤算,細細思索說道:“要做的很多,有犁、耬車還有收割機。”
想要提高勞作效率就要有對應的農具,耕地有犁、播種有耬車,收割有收割機,這樣才能全麵提高,要不然就算耕地省時省力,但播種和收割工具沒跟上的話,單人勞作麵積還是那麼多,最多也就省點力氣,對於提高生產力沒什麼用,所以要做就做一套。
然而菟裘鳩說的這些菟裘閱一個都沒聽過,他木然看著菟裘鳩半晌,最後隻好無奈說道:“耳圓之前便是專門做農具的工匠,你且去跟他說吧。”
耳圓便是那位工匠的名稱,這年頭沒有姓氏的人取名都很隨意,他身邊的水生據說是他母親在
水中洗衣時早產,把他生了下來,所以起名水生。
魚驚則是他的母親在船上生下來的,因為產子的疼痛讓他母親不住痛呼將水裡的魚都驚跑就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至於耳圓就更簡單了,因為他的耳朵長得比較圓。
菟裘鳩本來還納悶這耳朵得多圓才能起這麼個名字,等一見麵,嗯,果然很圓。
或許因為常年打造工具,耳圓的背略駝,看著菟裘鳩小心翼翼問道:“不知二郎要做什麼?”
他之前已經被叮囑過可能要做一些新的東西,讓他不得輕易泄露。
他當然是不敢泄露,同時也有些忐忑擔心自己做不好。
菟裘鳩很溫和說道:“你跟我說說現在的農具都是什麼。”
菟裘鳩對這個時代的耕作了解還不是很多,之前匆匆一瞥也隻是看到了耒,至於後續用的什麼工具他也不太清楚。
家隸臣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主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無論問什麼奇怪問題,他們也不會想太多隻會老老實實回答。
耳圓將現有的農具用手頭的工具比劃了一遍之後,菟裘鳩就心裡有數了。
秦漢時期的農具……落後到許多農具在後世估計很多人都沒見過。
本來他還想著以後若是被人發現,他就說在田間看農夫耕田的時候突發奇想弄出來的農具。
可他要做的東西雖然都是從現在的農具基礎上演變而來,但實際上外形不能說一模一樣,隻能說毫不相乾。
菟裘鳩最後估計還是隻能推給琅嬛書院。
就算如此該做還是要做的,他惆悵說道:“我已知曉,等我去把要做的東西畫下來,到時候你對著圖做吧。”
耳圓唯唯應是。
菟裘鳩回去就讓水生弄了幾塊泥板——用泥板比較省事兒,萬一他有哪裡沒畫好還能修改,用木板的話就隻能用刮刀刮去,可木板厚度有限,刮多了也不行。
菟裘鳩將每一樣農具都畫了整體圖和分體圖,如果隻看整體圖的話,就算見過實物的人都未必做得出來。
這裡麵他要做的曲轅犁和耬車都比較簡單,最難的則是收割機。
在收割這方麵而言,工業革命之前的幾千年進化很是緩慢,大部分時間都在用鐮刀收割。
其實畜力收割機出現的時間也不算很晚,但卻難以推廣。
首先就是耕牛的問題,耕牛珍貴,能擁有耕牛的基本上都算得上小康家庭,大部分家庭是沒有的。
其次就是收割機的製作,無論木製還是金屬製對於農民而言都是一筆不小的負擔,更不要提後續的養護也要出錢。
縱觀曆史,能夠被推廣開的農具都是大部分平民百姓都能用得起的,普通百姓用不起的東西注定不能推廣開來。
菟裘鳩會做這個也是想先方便自己家,至於推廣……誰敢啊。
現在他還能蹭一下菟裘閱的資源給自己做個收割機,要不然等他走了之後必然做不起這些農具。
菟裘鳩將圖都畫好之後,還要親自過去盯著耳圓製作。
在製作的過程中如果耳圓有什麼不太清楚的地方,他還要進行提醒。
耳圓在看到那一摞泥板的時候,更是惶恐不安說道:“二郎什麼時候要?奴怕做不完。”
菟裘鳩十分好說話:“不必著急,你按照我說的順序慢慢做,這個曲轅犁要在八月份之前做出來,然後就是耬車,這兩樣最是要緊,之後你有充足的時間再做收割機。”
之所以規定八月是因為現在屬於他的那一頃田還荒廢著,種粟肯定是來不及的。
不過翻一下地再一遍肥,過一兩個月正好種冬小麥。
冬小麥種下之後要過冬,來年才能長起來,所以收割機
必然是不著急的。
聽說最複雜的那個東西不著急,耳圓著實鬆了口氣。
菟裘閱知道之後心念一動,等到明年收割麥子的時候,菟裘鳩必然已經回到菟裘敦身邊。
不過有這些還在製作的農具,想必他還是會跟自己家有來往,也挺好。
菟裘閱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菟裘鳩回去之後跟他們劃清界限。
倒不是說這孩子心性涼薄,而是這孩子太懂事,等回去之後為了不讓菟裘敦拖累他們,很可能會斷了跟他們家的往來。
現在多少也算有個牽絆,讓菟裘閱安心許多。
曲轅犁的製作並不是特彆順利。
因為現在用的農耕道具無論是耒還是耜都跟直犁有很大區彆,更不用提曲轅犁。
曲轅犁本身也複雜許多,製作的時候耳圓小心翼翼生怕哪裡做的不對耽誤時間。
一架曲轅犁前前後後做了大約一個多月,等到成品出現的那一天,菟裘鳩著實鬆了口氣。
其他三人都被吸引過來,菟裘閱繞著曲轅犁轉了好幾圈有些意外說道:“這就是曲轅犁?”
菟裘鳩點頭:“大差不差,至於好不好用還要試過才知道。”
樊氏伸手摸了摸曲轅犁的手柄說道:“看上去怪精致的,用來耕地可惜了一些。”
菟裘鳩頗有些哭笑不得:“阿母,這東西做出來就是為了耕種,再精致也要讓它有所用才好。”
菟裘彥興致勃勃問道:“那我們現在可以去試試了嗎?”
菟裘鳩轉頭看向菟裘閱,菟裘閱對這東西也很好奇,大手一揮說道:“去試試。”
反正菟裘鳩的地還沒耕種,正好可以試一試。
菟裘鳩說道:“家中無人耕種過,不如找一農夫來試試。”
他說這東西好不算,要勞動人民親自試過憑著經驗說好才是真的好。
菟裘閱也沒有反對,他手下有許多隸臣都是種田好手,尤其是那些四十來歲,體力還行,經驗也足,正是農夫的黃金時期。
於是菟裘閱就讓人選了幾個這方麵比較突出的人來。
這次出去試曲轅犁一家人全部出動,連樊氏都跟著去了。
她不僅跟著去,甚至還讓人帶了一些吃食。
搞得菟裘鳩懷疑他們不是去試曲轅犁而是去野餐。
當然實際上試曲轅犁也跟菟裘鳩沒什麼太大關係,他們隻需要一個最後結果,最多也就是菟裘鳩盯著一點,其他三個人完全可以去領略一下田園風光。
到了那裡之後,菟裘鳩讓人把曲轅犁給耕牛套上,一旁的菟裘彥恍然說道:“我說前麵那兩個東西是做什麼的,原來是為了套在牛身上。”
菟裘鳩點頭對菟裘閱說道:“曲轅犁不僅能用畜力牽引,人力牽引也是一樣的,隻是累一些罷了。”
菟裘閱心念一動,如果隻能用耕牛牽引,那麼農具再好大概也就是他們自家用一用,但如果人力都能牽引,說不準真對百姓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