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了緩,起身喝水。
客廳沙發上的手機忽然響,馮清輝快步走過去,顧初旭的頭像跳動著,指尖劃開。
這人說:“今晚可能回不去了,沒趕上飛機。”
不可否認,馮清輝還是有些期待他回來的,剛才還打算洗澡化個淡妝,等他回來時間也晚了,他如果餓兩人就去西餐廳吃點心。
她喜歡附近一家西餐廳的玫瑰餅,結合國外做水果派的手法做出來的,口味獨特,第一次吃馮清輝覺得奇怪,後來卻愛上了。
“怎麼沒趕上飛機?”她垂著眼沉默了會兒,歎氣說,“你告訴我今天回來的,回不來就不要說嘛,說了就要做到啊。”
“抱歉……是想我嗎?”
“怎麼可能,”她找了個位置坐下,搪塞過去,“你答應小茉莉今晚回來的,她在等你,我隻是怕她不開心。”
“就隻是這樣?”他笑了笑,也沒有跟她爭到底是小茉莉不高興還是彆的人也會不高興,“這邊天氣不好,一直下雨,路上堵車嚴重,再加上臨時拖了幾分鐘的會。”
“現在要回酒店嗎?”
“也隻能這樣。”他說完看了看路況,“回酒店我再讓尹特助想辦法。”
“那你注意安全。”
“開著車,我先掛了。”
“好。”
話音還沒落地,他那邊就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特彆像手機被奪走瞬間的摩擦聲,也特彆像手機滾落時的聲音。
一陣混亂之後,隱隱聽到尹特助兩句沒頭沒尾且口齒不清的話。馮清輝捏緊手機,“怎麼了?老顧……沒事吧?喂?”
回應她的是嘟嘟嘟的忙音。
馮清輝一顆心忽然不安跳動起來,撲通撲通,由平緩變得急促,亂跳著,跳的她心下不安,空落落的好像某個地方缺失一大片。
這感覺讓她一時瞻前顧後,想立馬打過去,又覺得這樣或許不好,剛才他說在開車。如果沒什麼事,此刻還在開車,她打電話反而影響他。
她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著溫水枯坐了十來分鐘,給他撥電話,竟然是關機。
馮清輝眼皮子跳了跳,幸好有尹特助的手機,他跟著顧初旭一同出差,兩人肯定形影不離。
沒人接。
聽筒裡機械的女聲一遍一遍響著。
馮清輝徹底方寸大亂,她支著腦袋想東想西,電腦郵箱閃爍著,某個雜誌社給她發了好多封郵件,應該是她不經意定閱了什麼讀物。
馮清輝隨手關閉,不小心碰到一旁玻璃杯,啪一聲倒了,水流了一攤,電腦被浸濕,杯子咕嚕嚕往下滾,最後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馮清輝眼眶微紅,怎麼都覺得杯子碎了似乎不吉利,人在某些時候很迷信,任何再正常不過的小事故都會聯想到上天的預警。
她動作有些粗魯,胡亂掃乾淨,發出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
回身看到小茉莉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站在臥室門口,穿著小蓬蓬裙睡衣,手裡拖著一長串花花的貼紙,上麵印著各種可愛圖案,在她身後拖了長長一個尾巴。
小孩子很敏感,能感覺到成年人的焦慮不安,至少小茉莉能感覺到馮清輝的不開心,她繃著小嘴,謹慎地看著她,不知所措。
馮清輝愣了會兒,蹲下身看她,“什麼時候醒的,也不叫媽咪?”
小茉莉眨動著眼睛看她,一言不發,完全不像以前,換作以前她早就笑嘻嘻抱住她了。
馮清輝捂住雙眼揉乾濕痕,勉強擠出一個笑,柔柔地抱住她說:“對不起,嚇到你了是不是?我剛才動靜太大……沒事,爸爸沒事,爸爸明天回來。”她說完抱小茉莉進臥室。
外麵的風聲漸起,呼嘯著,卷著落葉飛沙走石。東嶼市鮮少有這麼大的風,白天明明還很熱,異常的熱。
兩人躺在床邊大眼瞪小眼,小茉莉窩在她懷裡格外聽話,馮清輝蹭了蹭她,“爸爸對你來說很重要對嗎?”
小茉莉看看她,“爸爸呐?”
“爸爸還沒回來。”
她握住女兒的小手,輕輕捏了捏,半晌才說,“他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或許是以前太貪心了,要這個還要那個,總覺得意難平,其實最重要的,是平安。你平安,姥姥姥爺平安,老顧也平安……”
小茉莉看著她,“媽咪你說什麼,我聽不太懂……”
馮清輝捏捏她的臉,“你不需要懂,你隻負責開心就好了。”
外麵嘩啦啦下起雨,熱了一個白晝,終於在晚上降低暑氣,清涼的,攜帶者土腥味的氣息撲麵而來,雨滴敲打著窗楞。
小茉莉爬起來,望著雨幕好奇地看著。馮清輝躺在床上,看著床沿,看著女兒的背影歎氣。
她拿起手機又給顧初旭打了一通電話,依舊關機。
馮清輝自我安慰,應該不會那麼戲劇性,應該沒什麼大事。她這樣想著,心裡卻依舊空落落不安。
一直到外麵的夜幕徹底拉下,漆黑不見五指,尹特助終於回電話,他大概受了什麼人囑咐,說話支支吾吾沒有以前利索,馮清輝沒什麼耐心:“你不用隱瞞我,就告訴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也沒什麼事,”尹特助猶豫了會兒,,馮清輝從他口中得知顧初旭受了點傷,小傷。
因為下著雨路況不明,前麵車子發生碰撞沒有及時打雙閃,顧初旭打電話分神的情況下,反應不及時,不小心追尾。
馮清輝還要細問,尹特助表示手機沒電了,過會兒再回電話,馮清輝隻能匆匆問明白他們在哪,哪個醫院。
她講完電話反而鬆了口氣,幾乎想也沒想,就訂動車票,她收拾東西,奶瓶衣服等物品,抱起小茉莉:“我們去姥姥家一趟好不好?”
小丫頭抱著她的脖子沒說話。
馮清輝是個比較有韌勁的人,她記得有次顧初旭在圖書館沒帶手機,馮清輝為了找到他,就一層樓一層樓找,每個座位每個區域都看一遍,她心裡想找到他,且預感告訴她能找到的時候,就特彆有耐心。
所以今晚她也特彆有耐心,條理也很強。可能是顧初旭那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觸動了她,讓馮清輝覺得,或許老顧現在挺希望看到她。
馮清輝誰也沒打招呼,把小茉莉送到馮家,隻說自己有事要出趟差,明天就回,麻煩田瑞蘭照顧一晚。
她買的普通經濟艙站票,且隻買了一站,需要上車補票,打車到火車站時時間尚早,不緊不慢吃了碗麵才發出。
四個多小時的車程,馮清輝坐在上下車門口的走道處,席地而坐,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以及夜色中一閃而過的白楊樹枝,內心很平靜。
快到站時顧初旭打來電話,他說手機屏幕碰碎了,所以一直是關機狀態,手上被玻璃紮到,所以剛才做了一場小手術,取出玻璃碴縫合一下,很簡單,罷了語氣依舊雲淡風輕:“尹特助做事還是那麼不穩妥,一點兒小事搞那麼大動靜,你不用擔心。”
馮清輝嗓子因為乾澀有些低啞,眨了眨濃密的睫毛說:“我在動車上,還有十分鐘就到了,你還在醫院嗎?我直接打車去醫院?”
顧初旭愣了一下:“你在哪?”
“我馬上到東青市。”
聽筒裡的呼吸有些沉悶,良久才說:“你怎麼不聲不響過來了?動車我看過,沒票,你怎麼來的?”
“隻有一個從東嶼到臨市的站票,我上來後又補的。”
“站了一路?”
馮清輝低頭笑了笑,語氣輕快地說:“沒有啊,我比較幸運,一個大叔下車時送我了一份報紙,我就坐地上了……這個時候還講什麼形象啊。”
當然,就算坐地上也很累,腰膝酸軟腿無力,滋味不太美妙,幸虧出門的時候穿了平底鞋,也沒穿裙子。
顧初旭安排尹特助過來接她,馮清輝下火車的時候是後半夜,到醫院又花了半個小時。
馮清輝進病房這會兒,顧初旭的消炎針剛打完,護士過來起針,她兩天不見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號,站在病房的角落裡,等護士起了針才走上前。
看見他包紮成白粽子的手,不由得鬆了口氣,顧初旭臉上是濃濃的疲倦,眼窩下的清影很難讓人忽視。
他有氣無力笑了一下:“站那麼遠做什麼?”
馮清輝說:“看看你有沒有缺胳膊少腿,離得近看不全麵。”
他掙紮著往上坐了坐,馮清輝趕緊往他身後墊個枕頭,他揮了揮做手術那隻手,“沒什麼大礙,不過要打幾天消炎針,我想明天就出院呢。”
馮清輝囁嚅了一番,低著頭道:“小茉莉很擔心你。”
“那你擔心我嗎?”他盯著她看,以為她不會回答。
“廢話,你為什麼還問這麼顯而易見的話題……你覺得我大晚上跑過來,不是擔心你,而是為了給你收屍嗎?”
顧初旭笑起來,眼角有條淡淡的皺紋,很輕很淺,看起來並無違和感,“你也知道我笨,有些話就得問明白才安心。”
馮清輝到了東青市才明白,昨晚那場雨的確是大,加之排水係統不好,方才路上還看到有些低窪的路麵有積水,也怪不得出事故的多。
這邊氣溫明顯比東嶼市低,一下車就感覺到颼颼冷氣,侵襲而來。
顧初旭打完消炎針不再需要彆的治療,原本是尹特助陪床,既然馮清輝來了,便安排他到附近酒店休息,她鎖上病房的門,拉開沙發床休息。
大小是個傷口,就算顧初旭是個男人,能忍,麻藥褪去也夠他疼一宿,他翻來覆去,動作輕微,馮清輝瞧過來時,看見他唇色發白。
她掀開被子下床,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我們說說話吧,還能分散你的注意力。”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麼?”他側頭,用眼角餘光看過來。
“什麼?”
“你生小茉莉那會兒。”
馮清輝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跟分娩相比,他這樣的小手術確實不值一提。馮清輝當時簡直去了半條命,現在想起來還瑟瑟發抖。
但其實馮清輝並不覺得,我痛過,你也得同樣去痛,然後才能算公平,或許她以前這樣認為,但現在不這樣認為,隻要喜歡一個人,不管是自己痛還是對方痛,其實自己都會痛,隻是一種是生理痛,另一種是心裡揪著痛。
前者會讓人神誌不清,後者會讓人熱淚盈眶,都算不上特彆舒爽的感受。
馮清輝好一會兒沒說話,安靜許久,接了一杯水幫他潤嗓子,溫熱的塑料杯顛來倒去,忽然問:“你昨天出門時說的那個郊區的房子,具體怎麼樣?附近有沒有大公園?我想以後每晚抽出時間帶小茉莉去溜圈,要有湖有山,最好有個沙灘,晚上風景要好……”
她這番話很有意思,且有很多意思,第一是答應搬過去住,顧初旭其實也知道她一開始是自己不想過去,早教幼兒園什麼的不過是托詞,第二麼,就是隱晦答應複婚的事,隻是好於麵子不說明。
顧初旭如果此時不趁熱打鐵,那就實在愚蠢到家了,拉過她的手緊緊握住,把那邊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那地方原本是比較荒涼的一處空地,後被開發商瞧中,為了哄抬價位把周邊好好建設一下,投資公園屬於慣用伎倆。
顧初旭沒想到一個追尾對他來說還算因禍得福,馮清輝不僅追了過來,還做出如此讓步。
夜裡小風吹拂著紗窗,顧初旭邀請同睡病床,馮清輝也沒忸怩,脫了鞋躺下。她躬身背對著,身後的男人規矩貼著她,兩人望著窗外月色沉默。
許久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聲線淡淡的像是陳述一件勢在必得的事:“我看了黃曆,這個月初日子比較好,下個好日子就得一周後了,不如……我們去趟民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