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開著,門口的兩個大紅燈籠已經亮起來。
溫渝走過門廊,經過前廳,六月的穿堂風吹進來,身上暖暖和和,再往裡走,左邊是一棟小樓,爺爺房間的燈暗著,右邊是爺爺的菜園子,不太清晰地傳過來一些說話聲,她往裡麵走了幾步,幾乎是愣住了。
夕陽落滿了整片菜園子,林淨寧微低著頭。
爺爺穿著汗衫,坐在菜地上麵,林淨寧卻像是剛下飯局的樣子,還穿著規整的白色襯衫,隻是袖子挽了起來,領口解了扣子,整個人彎著腰站在泥地裡,手裡還拿著菜苗,和爺爺說話的時候,聲音溫和,不急不慢。
溫渝在那兒站了很久,等到夕陽後退。
林淨寧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回了一下頭,眼睛裡染了一層笑意,說話卻仍是淡淡的:“回來了。”
爺爺拿著扇子站起來,心裡頓時清明:“我這腰酸背痛的,去裡麵坐坐,小渝你幫著淨寧把菜園子收拾一下,一起過來吃飯。”
溫渝:“………………”
林淨寧笑著看她。
等爺爺離開,溫渝走近了幾步,不太明白怎麼回事,有些怒意又帶著困惑的眼神,但那目光裡又含著很多複雜的東西。
林淨寧將手裡的菜苗放在泥地裡,才和她解釋道:“年輕的時候我和爺爺來拜訪過,好像那些年你不在揚州生活,我們也沒有見過,這些你不太清楚。”
溫渝還是沒好氣道:“誰讓你來的?”
林淨寧誠懇道:“你又不見我,隻好曲線救國。”
溫渝沉默了幾秒鐘,想到剛才爺爺與他熟稔的語氣,又看著他遊刃有餘的樣子,問道:“你和我爺爺說什麼了?”
林淨寧笑:“也沒說什麼。”
溫渝盯著他。
林淨寧不以為然:“就是我想追你。”
溫渝:“………………”
現在林家的形勢有多嚴峻,這人真是不怕把事情鬨大,居然明目張膽的說起談婚論嫁,林玉珍給他使的絆子還不夠多是嗎?他倒是若無其事。
溫渝表情嚴肅起來:“你不要以為這樣做就是對的,我現在隻想著念書,而且爺爺什麼都不知道,你最好不要亂來。”
林淨寧平靜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溫渝被他這種太過淡定的樣子弄得煩躁,上前走了幾步:“我告訴你林淨寧,有些事情它就是過去了,你可以讓時間倒流嗎?不能吧。你怎麼就聽不懂這個道理呢?”
林淨寧抬了抬手:“站那兒說,地裡麵臟。”
溫渝一口氣卡在嗓子裡。
林淨寧見她氣不太順,笑著拍了拍手裡的泥土,從菜地裡慢慢走了出來,還是好聲好氣的樣子:“要不我們先過去吃飯?彆讓爺爺等太久。”
溫渝:“林淨寧?!”
他淡淡“嗯”了一聲:“聽到了。”
就這麼輕輕一句,溫渝愣住。
老房子裡傳過來爺爺底氣十足的聲音,喊他們過去吃飯,溫渝歎了口氣,轉過身就走。林淨寧原地站了一會兒,溫和地看著她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溫渝還是有大小姐脾氣的,隻是平日裡藏得太深習慣了。
那天爺爺開了一瓶藏了十年的老酒。
溫渝不情不願地被迫坐在桌前,餘光裡林淨寧從遠處上了台階走過來,身上的襯衫濺了泥土,他倒也不在意,隨口和爺爺說了兩句話,惹得爺爺開懷大笑。
爺爺喝了幾口酒,說去菜園子散散酒氣。
桌前就剩下他們倆,溫渝想要站起來,手腕去被他的手壓住,他似乎看出來她又要逃走的樣子,眼神裡一閃而過的失落。
過了一會兒,林淨寧把手慢慢鬆開。
溫渝低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放到嘴邊,卻被他抬手輕輕一攔,他聲音很低:“這酒度數太大,喝了容易頭暈。”
她看向他,然後彆過臉去。
林淨寧自己喝了那杯酒,抬手擦了擦嘴角,輕聲道:“今天來的時候,你爺爺問我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我說挺好,他隻是笑了笑,讓我陪他去弄菜園。後來說起你小時候的事情,好像回揚州的日子並不是很多,總是在外麵上學,這一出去就是好些年,回來都是大姑娘了。”
像是茶點過後的閒聊,他說的很瑣碎。
溫渝想起小時候爸爸扛著相機到處跑,總是找老師給她和溫尋請假,一出去就是一兩個月,她們隻回來參加個考試,但生活並不寬鬆,爸爸又是個執拗性子的人,不拿爺爺一分錢,最辛苦的時候,爸爸會接好幾份活,那種骨子裡對攝影的熱愛讓人難以忘懷,李碧琦總是縱容。不過後來爸爸去世了,她們姐妹倆才被李碧琦送回了揚州。
林淨寧又倒了一杯酒,話裡有些傷感:“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有羨慕你的時候。”
溫渝嘟囔:“我有什麼好羨慕的。”
林淨寧摸索著酒杯,眼神像是看去了很遠的地方,輕輕苦笑了一聲:“林家那個地方,你是沒有去過,有一條走廊,長的總是走不完,到了夜裡,風會把門吹開,要是大雨天氣,房子裡會冷的像冰窖一樣,彆說冬天,夏天都見不到幾次太陽,圍牆太高了。”
溫渝看著他,沒有說話。
林淨寧低下頭:“我沒得選。”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溫渝從來沒有聽過的無奈,或許還有一點淒涼。如果說從前她不是很清楚地可以看透他,那麼今晚,林淨寧好像將所有的不安和恐懼攤開在了她麵前。
溫渝:“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林淨寧輕笑:“就是想讓你知道。”
溫渝靜默,然後給他倒了杯茶。
林淨寧仍舊低著頭,麵色冷靜極了,半晌抬起眼看她:“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大概這麼多年習慣了算計,有些時候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但是溫渝,對你不是。”
溫渝輕輕叫他:“林淨寧。”
他平靜地看著她。
溫渝說:“我還是看不懂你。”
林淨寧聽她這麼說,微微歎了口氣,抬手握上她的腕子,眼神變得柔軟,聲音很輕:“試一次吧好不好,再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