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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芙是在幾乎靠近傍晚的時候醒來的。
醒來以後,她隻感覺身心輕鬆很多,仿佛經曆了一場記不清細節的心裡療愈。
她左右看了看,房間裡沒有周霽成的身影。
就在她撩開身上的薄毯的時候,瞧見周霽成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拎著一個袋子,瞧見她睡夢初醒蒙蒙地坐在那兒,微笑起來:“醒了?你這一覺時間可不短。”
“呃,我。”岑芙揉著自己頭發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啊,最近工作有點忙。”
“沒關係,心理疏導的效果很好,或者可以說,其實你自己已經走到出口了。”他說著走向她。
周霽成眼前一直在反複回想方才的治療過程。
心理疏導,催眠,實際上隻是引導患者麵對自己的痛苦,或者通過手段,巧妙地讓患者自己修改關於痛苦的記憶,以達成緩解創傷後應激障礙。
他卻有私心,希望岑芙從根源上,修改對許硯談的這股執念和在乎。
但是一切的基礎是——這是令她痛苦的根源。
可是方才,岑芙在催眠的狀態下對許硯談的所有回憶,印象。
全是幸福的。
她是微笑的,哪怕眼角噙著淚。
幸福如何修改?沒有人願意忘記幸福的感覺。
周霽成意識到自己輸了。
許硯談的那句“你信不信,她還會選我”並不是他的狂妄發言。
是他對岑芙的信心,對他們這份感情的信心。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勝算。
卻處心積慮,做了這麼多無用功。
周霽成在岑芙麵前半蹲下,一邊打開袋子,一邊說:“對不起,芙芙,我必須跟你道歉。”
岑芙有些不解,“什麼?怎麼了?”
他輸得徹頭徹尾,沒有必要再做無謂的掙紮。
周霽成把袋子裡的這個木盒子拿出來,遞給她,“叔叔當年走的時候,給你留了東西。”
“我一直…藏在自己身邊。”
岑芙驟然蹙眉,盯著那盒子,更加不解了。
“我不會辯解什麼,但我並沒有打算獨占。”周霽成放在她手裡,站起身:“等你看完裡麵的東西,就都知道了。”
周霽成走了,沒再留任何話。
岑芙坐在心理谘詢所走廊裡的長椅上,打開了懷裡的木盒。
盒子裡隻有寥寥幾樣東西。
一封信,一個用紅布包著的硬東西,一疊照片,一張儲蓄卡。
岑芙打開信的瞬間,思緒被信裡的內容拽回了三四年前。
一些她完全不知曉的畫麵,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
……
許硯談在得知當年的事全是自己親爹一手策劃之後,在某個下午,第一次飛往了榆安這座城市。
他特地挑岑芙在學校的時候,拜訪了在醫院治病的岑康發。
驕傲的他,從小到大幾乎沒對誰低過頭。
但是那天下午,他站在岑康發床邊,長長鞠躬不起。
他就那麼彎著腰,低著頭。
一句話不說。
直到岑康發動手,把他扶起來。
他本都認定自己的咎由自取了,沒想到許硯談竟還會親自來對自己道歉。
岑康發看著他,蒼老的臉麵帶複雜:“你還挑小芙不在的時候來,吃力不討好…”
“她不願意看見我。”許硯談淡著臉,心痛的話說得平靜。
“我的毛病,早就有了。”岑康發自作孽半輩子,此刻看透了人生,不願意讓這小輩一直自責,於是把自己的早就生病的事實告訴了許硯談。
“我活不久了,你與其在我身上花時間,不如去找小芙。”他擺手。
而許硯談得知這一切與他沒什麼關係以後,眉頭卻沒有因此鬆開。
他也沒走,而是問了岑康發一句。
“您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岑康發有些怔愣,看著麵前的小夥子,半晌說不出話。
……
岑芙坐在椅子上,拿出盒子裡那一疊照片。
她一張一張的翻看。
從爸爸小時候長大的深山老家,破舊的小學,初中。
到他青年打工過的家居建材城,拍攝的時候還有當年的樣子,不過兩年後的今天已經拆除了。
最後是他和何芳華相遇,約會的地方。
然後是小時候常常帶兩個女兒遊玩的寺廟,公園。
一張一張,都是岑康發人生軌跡裡,留下過美好回憶的地方。
而這些所有,都是許硯談在岑芙不知情的時候,親自去拍的。
他一個貴公子,冒著暴雨坐著載牛羊的拖拉機進山,不耐其煩地詢問岑康發學校的舊址。
在建材城快拆除的時候,翻牆進去偷拍。
從沒來過榆安的他,卻在那短短幾天走遍了這座城市。
直到他上飛機回到國外學校之前,鞋底都還留著山裡的泥。
溫熱的淚珠掉在發舊的照片上,岑芙怔愣,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掉了淚。
她繼續看父親寫的信。
【裡麵用紅布包著的,是許家鎮家的血玉麒麟。】
【麒麟脖子上纏了你五根頭發,就算這東西能認主,不在你身邊,它也能保佑你。】
【這是許家的誠意,是許董讓許硯談帶來給我的。】
【許家人或許一輩子都不願意原諒我們,可是他們是真的喜歡你,芙啊。】
岑芙看見鎮宅之寶這幾個字眼的時候,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
她用手指撩開紅布,隻見質地剔透厚實的玉麒麟額頭上,含著一抹深紅色的血色。
玉麒麟栩栩如生,麵相精神,見光的瞬間,發出漂亮的光澤。
寶物貴在鎮宅,尤其是做生意的人最重這些,而許叔叔竟然舍得讓鎮家的東西離家五年,在她身邊。
岑芙瞧見它脖子上纏著的黑色發絲,喉嚨已是一片顫抖。
她拿出盒子裡最後一樣東西——儲蓄卡。
那是信裡記載的最後一段回憶。
許硯談留學的那一陣子,隻要有時間就飛回國內,也不回崇京,每次的目的地都是榆安。
在岑芙不知道的時候,一直是許硯談在岑康發身邊,即便他不會照顧人,也下足了功夫讓岑康發暢懷。
最後一次見麵,是岑康發的彌留之際。
他知道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走,他也看到了許硯談對自己女兒的深情,在意。
甚至也見到了許家人,女兒未來可能的夫家人的誠意。
所以最後,岑康發向許硯談要了一樣東西。
錢。
是岑芙的聘禮。
五百萬現金。
【你彆怪爸爸市儈,跟人開口要錢。】
【不是爸爸不敢要,他拿來了一千萬,但我隻要五百萬,多一分都沒讓他出。】
【如果你未來進了他家的家門,當了人家的媳婦,他要是對你不好…】
【我想著,有這五百萬,如果他對你不好,我女兒至少淨身出戶以後,不至於受委屈。】
【爸爸無能,到最後也為你剩不下什麼。】
【爸爸怕你再受委屈。】
【如果你未來遇著比他還喜歡的人,那就再把麒麟連帶著錢一並還給他。】
【但是至少,他許硯談,他許家,在爸爸這,算是過關了。】
【芙啊,如果你還是喜歡他,爸爸放心把你托付給他。】
捏著信紙的手已經顫抖。
岑芙看著這一樣又一樣的東西,想起之前纖纖與自己說過的那些,許硯談為自己做過的事。
她本以為那是所有,沒想到,卻是鳳毛麟角。
他背著自己為爸爸做了那麼多事,就是沒打算讓她知道。
如果爸爸不寫這封信,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岑芙隻要一想到,他懷著“她恨我,她不會願意看見我”的心情,去做那些事的樣子。
那樣悲哀又倔強的高大背影。
心裡就酸苦成一片爛泥。
【芙啊,爸爸寫這封信的目的,就是讓你放下。】
【一切都過去了,你該有自己的人生。】
【我死了以後,這些過往,你全當沒有過,這是爸爸最你最後的囑托。】
潤涼的玉麒麟在她懷裡逐漸染上溫度,舊照片上那些重重疊疊的指紋,踩在她的心上。
岑芙早已泣不成聲,心臟之上建立的防線一塊塊碎掉坍塌。
周霽成就是知道她看見這些東西,會毫不猶豫地瘋狂地奔向許硯談,所以才會自私地藏匿起來。
因為這五年來,岑芙一秒都沒有忘記過他。
一秒都沒有停止愛他。
事實如此,原本岌岌可危的隔閡,曆經這封信,這些物件的衝擊後徹底被搞垮。
岑芙朦朧著視線拿出手機,撥打了許硯談的電話。
她想見他,一秒都等不了了。
“嘟——嘟——”
可是,這一通急切的電話撥過去。
卻遲遲沒有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