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倚在椅子上,默然翻看檔案袋裡的資料。
照片上的李夢夢,是在遊樂園前的一組他拍。長相中上,但妝容精致,打扮入時,乍看上去甚至像個小網紅。
手裡的那個墨綠色呢絨手袋,如果沒記錯,是一個月前某奢侈品牌的複古款新品。
李夢夢今年六月就要畢業了,但是據她的同學說,她暫時沒有簽約工作,也沒有讀研打算,近一個月,甚至沒有住在寢室裡。
“和室友的關係一般,住在一個寢室,也很少聊天,主要是沒有共同話題……感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後麵注解了一個括號:“問:什麼叫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答:就比如說,一起去吃飯,總是提議去熱門的網紅餐廳,一點就點一百多的海陸套餐,我們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次兩次還好,總去肯定著不住;再比如說,她購物買的那些牌子,我們不太懂,也覺得太貴。時間長了,我們覺得她炫富,她覺得我們排擠她。”
“平時喜歡看電視劇,還有美妝博主的視頻,研究奢侈品和化妝,當過美妝u主,不過沒堅持多久。”
“很少去圖書館,成績一般,也不社交,對陌生人感覺有點小高傲,總是跟一個叫姓徐的、長得很漂亮的老鄉學姐一起玩,去街拍什麼的。她在網上好像很活躍。哦,她有個男朋友,也是網上聊天認識的,聽說家裡很有錢,長得小帥,也很寵她。每次收了香水、口紅什麼的,她都會發朋友圈炫耀。”
“家境?應該很好吧。剛進校園的時候,還蠻正常的,慢慢就越打扮越時髦了,今年年初還去打了耳骨孔,我們問她痛不痛,她還笑我們沒見識。”
盛君殊一目十行掃過去,從文字材料背後,拿出診所皺巴巴的掛號單據。
單據油印得模模糊糊,還有一項檢查費用單,是五官科檢查。
“這個單子,”盛君殊把幾張單據疊起,鋪平在桌子上:“好像不太對。”
張森的腦袋湊過去,在盛君殊指尖按住的地方瞅了瞅,反應過來:“……這幾章流水單號11一、一樣的,造假也造、得太敷衍。”
盛君殊把幾份資料平整地裝進檔案袋裡:“空了去查查長海小區這個診所。”
王娟“哎”了一聲,麻利地將餐盒收在一處。
她的動作漸漸緩下來,似乎想到什麼,忽而抬頭:“掌門,小二姐回來了,是不是?”
盛君殊有些意外她消息靈通:“是啊。”
在家看著衡南,和在外提起衡南,感覺不太一樣。在家時覺得心定,在外提起衡南,又覺得很愧疚。
“她剛剛回魂,還怕生,待她好了,我帶她見見故人。”
王娟頓了頓,勉強笑了一下:“小二姐好就好,我不用見她。”
“盛哥兒,”她抬起頭,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垂下眼皮,“這千年複興大任都落在您肩膀,我等術法低微,也不能幫您什麼,隻希望您能把自己當回事兒,好好保重自己身體。”
盛君殊心裡明白,王娟雖然一口一個“掌門”叫著,這多年來相依為命,更像是把他當親生兒子疼的。
他打小離家獨立,拜入師門就是大師兄。經年累月以長者姿態對師弟師妹們的照顧和管束,使他不大適應這種來自彆人的感情和關懷,總覺得彆人將他當成個少年、當成個孩子,很奇怪……
但語氣卻不自知地放得溫和:“……我知道了,王姨。”
這廂鬱百合見衡南停在樓梯上,心裡也直打鼓:“……太太,下來嗎?”
衡南慢慢地走下來了。她的頭低著,眼睛往下垂,不看他們的臉,看到的隻有幾雙穿著皮鞋的腳。
準備了幾秒,往上抬見到著空著的手,就把那些手拉起來,把懷裡小盒子往他們手裡一塞:“謝謝。”
“辛苦了。”
不知怎麼的,他們的笑鬨慢慢削弱下去,四周一片寂靜,隻能聽見她自己乾而冷的聲音,不知出了什麼問題。
衡南背後生汗,越發越急,越發越快,直到發完了七個,把剩下的一個擱在茶幾上,如釋重負地掉頭走向了衛生間。
關上門坐在閉蓋的馬桶上,鬆了口氣。
“……”
客廳裡的人,這才在鬱百合的招呼下,慢慢地坐下來,趁鬱百合倒茶的功夫。幾個女工作人員,側頭倒吸一口冷氣:“不是……這也太好看了吧。”
“怪眼熟的,是個小明星啊?”
有人把那粉紅色的紙盒子放在膝上,沿著翹起來的愛心一拉,紙盒子攤開,滿當當的進口巧克力。
“謔,喜糖啊。”
大家七手八腳地,撚一枚,剝開在嘴裡吃:“怪客氣的。”
那兩個女生還在輕聲爭論:“絕對不是娛樂圈裡的。”
“我看著像。”
“絕對不是。”
攝影不耐煩地打斷:“盛總不是一般人,娶的老婆能是庸脂俗粉麼?”
鬱百合回來上了茶,他們便正襟危坐,擺出職業微笑。見了鬱百合身後還跟著風塵仆仆回來的盛君殊,一撥人又急忙站起來,親切熱鬨地握起手來。
氣氛猛然熱烈起來。
“謝謝。”盛君殊不動聲色地挨個兒握過去,心情很微妙,“讓你們破例跑一趟。”
他聽說,上一對讓民政部門上門辦結婚手續的,是一對高位截癱動不了的殘疾人;上上一對,是一對年過八十不便行走的老夫妻。
“不客氣呀。”身著製服的人笑道,“我們上級知道盛總工作忙,不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隨時待命麼?”
大家哄笑了一陣。
“這個方便必須得行。”
有人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上小盒子:“嫂子還給發了喜糖,盛總就彆客氣了。”
盛君殊讓這話給說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