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詩橡膠廠。
“芭蕾舞鞋,鞋底裡麵有一塊橡膠鞋板,鞋底外有一塊皮質底。我們艾詩主要生產橡膠製鞋板,剛還有一個分廠,生產皮革。”
“所以玉蘭所有的舞鞋,都是委托我們廠生產的。”
樹蔭下蟬鳴陣陣,盛君殊和艾詩廠的負責人,一麵說話,一麵走在太陽炙烤的街麵上,後麵跟著亦步亦趨的張森。
負責人順著盛君殊的目光看過去,迎麵三三兩兩的女工相攜而行,下身牛仔褲,上身穿的就是繪有白玉蘭的藍色工廠製服。
“不是我們不配合,是我們廠的女工有三千多個人,流動性很強。有的人可能乾幾個月就走了。要找一個以前乾過的人,這難度太大了。”
盛君殊說:“她一隻眼睛壞了,左手臂骨折,一隻腳掌外翻,應該很好找。”
負責人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盛先生,我們廠有規定的,不招殘疾人。”
盛君殊沉吟片刻,停下來側頭看著他:“工傷呢?”
負責人仰頭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有。這幾年工傷賠償的,沒有傷這麼重的。再早的,2000年以前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時候我沒調過來,廠子記錄也查證不了。”
盛君殊和張森對視一眼。
跟負責人握手告彆,張森不住地拿廣告傳單扇著風,一臉愁苦地:“老板,這、這這艾詩廠找不到人咋、咋辦?”
盛君殊默過了片刻,猛然轉了個向:“回長海小區看看,有沒有有水的地方。”
“為啥呀?”
“她第一次出現,反複對李夢夢說過的話。”
對了——
無論第一次在診所,還是第二次在出租屋內,她說的隻一句話:“妹,我口渴。”
長海小區年代久遠,大概修建於英統治時期,幾棟以連廊連在一起的居民樓,圍出一個狹小中庭。
建築外立麵剝落,樓道裡散發著常年發黴腐朽的味道。
盛君殊掃一眼,樓房連得密不透風,光線很差,中庭小而陰暗。外國人大概不講究這個,但按照傳統風水,這樓的布局並不好,沒開口,萬惡彙於中庭。
長海小區在世紀之初翻新過幾次,但都是小動,沒條件挖掘人工湖,隻靠噴泉景觀創造一點水景。但是沒過多久,噴泉就因為資金問題停噴了。
噴泉已經乾涸。張森伸著脖子看了一眼,裡麵全是垃圾塵土和裝化肥的塑料袋子。
“還有就隻剩下排水明溝了,但是不不下雨,明溝也不、不能保證時刻有水。”
盛君殊站在噴泉旁邊,仰頭看著樓宇圈出的小塊灰白色的逼仄天空。
這個小區裡一處有水的地方都沒有,怎麼會呢?
“咕嚕嚕——”張森閉了一下眼,忙捂住了自己爭氣的肚子,好餓好餓好餓,老板您聽到了嗎?
“咕咕嚕嚕——”更響亮的一聲。
盛君殊被這驚雷一震,終於想起來看表:“兩點了?先吃飯吧。”
長海小區外麵是細窄的老街,飯店也有,不過都是蒼蠅館子,小小的門臉,門口斜放一塊木板,算是招牌。
沿街走著,張森走到一家店麵前,突然蹲下來:“老板等、等一下,我係鞋帶。”
盛君殊扭頭一看,木板上拿粉筆寫著“本店特色:古法燒雞”,旁邊畫一隻雞腿;再一掃張森腳上一雙光溜溜的皮鞋,頓了頓,邁腿走進了店裡:“就這家吧。”
反正也隻是對付一頓飯。
小店裡,頭頂吊扇呼哧呼哧地扇著熱風,桌上擺了小卷皺巴巴的衛生紙。坐在小板凳上,等待上菜的過程中,盛君殊垂眸看著手機,一言不發。
張森習以為常,自己放鬆地看菜單。
這麼多年來,一旦盛君殊想不通什麼,就會有一段時間不大說話,其實是在腦子裡顛過來倒過去捋線索,整個人是放空的,這時候就算跟他說話,他也多半敷衍。
但是不一樣的是,他從前隻是自己發呆,這還是第一次玩著手機沉默。
張森這就有點好奇了,悄悄繞到盛君殊後頭,想看看他看什麼視頻,結果一眼就看見那一排紮眼的冒著桃心的粉紅色的按鈕:“與ta通話”“給ta喂食”“自動發球”。
這熟悉的界麵,張森的三角眼微微睜大——
老板他媽的竟然又……
盛君殊漫不經心地瞧著手機屏幕。
他當時選攝像頭,並不是故意選這一款。隻是因為這一款平時可以偽裝成小盒子,還能在暗處角落把晃動的物體拍得極清楚、同時還能隨時在手機上同步的,恰好就是一款多功能的寵物攝像。
這個寵物攝像軟件有個功能,一旦紅外攝像頭感知到前麵有物體晃動,就會自動開機,同時給他的手機上提示一條推送信息,提醒主人“不要錯過美好的瞬間”。
剛才收到推送的這個,是安在床底下的那個攝像頭發出的。他下意識點開的時候,裡麵還是一片黑,大約是衡南不慎碰到了床,誤導了攝像頭。
他也沒有及時退出去,隻是微抿嘴唇,靜靜地看著這片黑發呆。
可是片刻後,鏡頭前忽然有了一縷光線,隨即是過曝的一片慘白,好一會兒,鏡頭暗下來,什麼東西抖來抖去的,慢慢現了形。
綠油油的小葉片晃動著,一盆小小的千葉吊蘭,被一隻手推過來。
旋即,一張小小的臉出現在鏡頭裡。
“……”
張森倏地被嚇跑了,捂著臉坐在對麵的小板凳上。
盛君殊暫時無心去想衡南為什麼會在床底下,因為他心裡正想案子,感官反應有點遲鈍。
另一方麵,因為衡南是趴著進來的,手上握著一隻手電筒,少女胳膊肘撐著地,身上隻薄薄一件薄荷色吊帶睡裙,衣領鬆垮垮地垂下來,鏡頭裡大片瓷白的肌膚都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