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之隔內,衡南抱膝坐在床上,纖長的睫毛一眨不眨,擺在旁邊的,是那雙淺粉色的芭蕾舞鞋。
聽到盛君殊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聲,她緩慢地彎下腰,把舞鞋的綁帶拆開,小心翼翼地弓起腳背穿進去,係好綁帶,隨即慢慢站起,拉了拉裙擺。
身子繃直,向前微傾,腳背弓著,向上一立,足尖立在地麵上,僅堅持了兩三秒,身體應激性地戰栗起來,她臉色連帶嘴唇都蒼白,額頭上滾落下了豆大的汗水,從睫毛漏下滲入眼睛裡。
她跌坐回柔軟的床上,兩腳相抵,迅速蹬掉鞋子,撿起來,暴戾地地將它們一隻一隻砸到了門邊。
衡南轉了個向,趴在床褥上,將頭埋進蓬鬆的被子裡,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從交疊的指縫滲進被子裡。
房間頂燈撲進了一隻蛾子,燈影頻閃了刹那,滋啦啦的電流聲響。
一道雲霧般無實形的黑影,貼著牆壁上金色的踢腳線,迅速掠過。
尖叫聲劃過彆墅時,半個彆墅的燈都亮起來。
盛君殊的眼睛刹那間睜開,除了夜裡他睡得很淺的緣故之外,是因為懷裡的靈犀先一步有了感應。隨即,台燈“啪”地亮起。
衡南房間大燈開著,台燈也開著,房間燈火通明。鬱百合披著外套,已經緊張地站在一旁。
衡南抱著被子坐在床上,哭得渾身發抖,連帶著被子一起簌簌地抖。
盛君殊心底一沉,彎腰去看衡南的臉:“怎麼了?”
手剛觸到衡南肩膀,一雙手臂驟然摟住他的脖子,脖子上猛地一沉,衡南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肩膀上。
盛君殊讓這力道一衝,後退幾步,抱小孩一樣托住了師妹,衡南的膝蓋夾著他的腰,頭發稍掃著他的脖子,氣息涼涼的,顯然嚇得不輕。
衡南扒著盛君殊的脖頸,在他懷裡小幅度地抖著。
她知道這樣丟人,非常丟人,但是顧不得這麼多了。陽炎體一靠近,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完全陷在溫暖籠罩之下,她才能感到狂亂的心跳慢慢平緩下來。
鬱百合滿臉鬱悶地轉過臉:“怪了,這個房間怎麼就有蟑螂呢。”
一隻蟑螂也就算了,關鍵是有一隊蟑螂,蟑螂媽媽帶著小蟑螂壓馬路了。
彆墅每個星期都有家政公司清潔打掃,是她盯著給每個房間消毒殺菌、換洗地毯床褥,出現了蟑螂嚇哭了太太,不是打她這個管家阿姨的臉嗎?
“換個房間睡?”盛君殊問衡南,衡南的腦袋頂住他頸窩,生理性地抽抽搭搭,不說話。
“要不讓太太去您的房間裡睡吧?”鬱百合擔憂地說,“您那個房間每天都打掃三遍,應該不會有蟲……唉,這真是,我明天一早就去買蟑螂藥!”
“衡南。”盛君殊低頭想看看師妹的臉,想征求一下意見,他一動,衡南就像受驚的貓,緊緊抓著他不放,不一會兒,頸窩裡滾落一陣熱乎乎、濕漉漉的觸感。
“……”盛君殊不再廢話,單手抱著衡南,迅速拿起衡南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將她一裹,走向自己獨居的房間。
陽炎體百毒不侵,加上他修為已高,鬼怪靈物避之不及,他的房間,絕對沒有任何昆蟲撒野。
盛君殊忽然想起三師妹白雪初入師門時,不適應山上生活,半夜讓一隻爬上床的螳螂嚇得又哭又叫的事情。
那時白雪才十一歲,和衡南同住一間,是衡南把她抱在自己床上睡了一宿,才慢慢安定下來。
翌日校場練功,他在最前指導,眼見這第二排衡南在烈日下一晃,他眼疾手快,在師妹厥過去之前撐住了她。
那時衡南唇色蒼白,眸光也渙散,好半天才凝了神,脫開了他的懷抱,神色慌亂地垂眸理了發梢:“不好意思師兄,天太熱了。”
他見衡南臉色差極,不顧衡南拒絕,把她拽到陰涼處逼問了半晌,衡南一向怕他,可讓他問得眼睛都紅了,還沒有一句實話。
中午吃飯時,他把這事悄悄告訴了肖子烈。
肖子烈人小鬼大,皮得沒大沒小,用泥巴捏了個大蟑螂,悄悄放在師姐碗邊,衡南起身的時候,臉色煞白,六神無主,直接沒拿住將碗摔在了地上。
盛君殊這才明白了,白雪的怕,隻是初次住在山上不適應;衡南的怕,才讓她這宿宿都不敢合眼。
其實,人人都有命門,都有短板,有人怕刀光劍影,有人怕神怪鬼魂,這些衡南都不怕,她隻是怕蟲而已。
師妹怕蟲,這也沒有什麼,原也不至於這麼羞恥。
夜正深著,鬱百合已經將客廳的燈依次熄滅了。盛君殊拉開被子,把衡南放在床上,理了理她的頭發,柔聲道:“你在師兄這湊合一晚。”
衡南把被子蓋到鼻尖上,兩手攥著,隻露出讓眼淚洗得水光潤澤的一雙漆黑的眼睛,眼尾還留著淺紅。他手掌覆下來的時候,蝶翅般濃密的睫毛顫了顫,閉上了眼睛,睫毛還一點點抖著。
盛君殊旋台燈的手停了停,想到衡南習慣留燈,就留了一盞。
橘色的台燈,投出黯淡的淺淡的橢圓的光暈。盛君殊和衣躺下,塵埃落定。他閉著眼睛,眼珠轉動,心裡忽然想:
其實師妹這樣,倒是挺好的。怕也不用忍著藏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一輩子也算自由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前半夜,風平浪靜……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647377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