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睡熟了。橘色床頭燈,勾勒出她鼻尖和睫毛的形狀。呼吸之間,身子微微起伏。大概是女孩子用的沐浴露一類,在空氣裡漂浮著淺淺淡淡的香氣。
從前下山捉鬼的時候,徒兒應邀獨自出山,在垚山叫做“出秋”。出秋一般都是由年長弟子帶著,以指導術法,順便保障安全。
衡南出秋那次,是盛君殊帶的。運氣不好,在山中小鎮,戶與戶之間隔著二三十裡,中間又要上山下山,一天下來,饒是他都感覺要斷了腿,回頭探看一下師妹,衡南正把裙子挽著,漆黑的大眼睛閃爍,麵如土色地同他對視幾秒,忍不住“嗤”地笑出聲。
他轉過去,二人一聲不吭地繼續上山下山。
鎮上就一家客店,客店裡剩下一間空房,他知道師妹怕蟲,把床讓給衡南,自己也不講究,鋪了席抱著刀睡在地上。仰躺下去,突然發現屋頂上還閃著光。
“這房頂還是破的。”
衡南躺在床上“嗯”了一聲:“我看見月亮了。”
是夜山裡降溫,深秋時節,晚上竟然飄起大雪。垚山內門弟子,洗髓之後都是陽炎體,那也不代表完全不怕冷,兩個人木著臉,讓西風吹得瑟瑟發抖。
衡南實在睡不著了,翻個身起來,從懷裡的布袋裡倒出幾顆麥芽糖遞給他。
他順手接了,也把酒囊裡的酒倒出來給師妹分了,兩人吃著糖,喝了幾杯酒,又哆哆嗦嗦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因實在太累了,聊著聊著就睡了。
那時山上凶險,畫符等不及燒,差點燒到手指,忙不迭劈來劈去,劍都砍豁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不過有個伴陪著,心裡總感覺踏實一些。兩個人在一起,反而能心無旁騖,順順利利地把出秋過了。
盛君殊獨居有一千年了,沒想到物是人非,師妹依然睡在他身邊。盛君殊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好像今日出秋已儘力了,閉上眼睛安心等明天就好。
盛君殊難得枕著手臂,側過去看著衡南的臉思考人生。被子窸窣響動,衡南翻了個身,落下的手指尖碰到了他的衣服角,似是感覺到了什麼,眉頭皺起。
再然後,又滾了一周,額頭抵在他心口。
盛君殊:“……”
被子滑落半邊,衡南毫無感覺,她的手臂搭上來,一點點箍緊了他的腰,整個身子鑽進他懷裡,上上下下磨蹭半晌,調整了個被完全籠罩的姿勢,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呼吸均勻且沉,睡得熟了。
盛君殊僵硬地讓她抱著,手一伸,輕輕地牽起被子角,蓋住她的脊背。
自古以來,異性相吸,陰陽互補。衡南現在這副至陰的身體,在沒有意識的時候,完全控製不了地被陽炎體吸引,趨向,靠攏。即使是個陽炎質的木頭樁子,她也會不由自主地抱上來,這不能怪她。
反正左右睡不著,盛君殊順便幫她調理一下身體。
把衡南貼在他胸口的那隻冰涼的手掰下來,先握著暖了片刻,右手十指嵌入指縫,扣緊,掌心相貼。陽炎質靈火順著經脈運轉,周而複始,但是等到轉到震位,脈門滯澀,他這股靈火,竟然越堵越多,怎麼也過不去了。
盛君殊將衡南的肩膀攬住,半抱著她倏地坐起身,尋到脈門位置,大概是右腳到右腿之間。
他的掌心貼住腳踝,向上試探,隔著皮肉,竟然隱約摸到一處斷口。
盛君殊冷汗涔涔,握住女孩的小腿試探,右腿靠近腳踝的位置有舊傷,不是尋常的骨裂、骨折,是皮肉之下骨頭生生拗斷,正骨的時候又沒接準,竟然到現在還錯著。
盛君殊握著衡南的腳腕正詫異,沒注意到他一摸,把衡南給摸醒了。
衡南記得自己躺下的時候是平展展睡下的,專門睡在豪華大床的邊邊,兩個人之間隔了小半米,是互不打擾、相互尊重的安全距離。
黑洞洞的夜裡醒來時,人靠在他懷裡,一隻手讓他緊緊扣著,一隻腿讓他觸著,當下渾身顫抖,汗毛倒豎。
盛君殊反應敏捷,在她咬過來之前錯開了肩膀:“衡南——”
盛君殊還扣著衡南的手,鬆開她的腳踝,迅速將另一隻手腕也扣住,反身摁在床上:“聽我說。”
手決不能鬆,巴掌他躲得開,但是師妹的指甲還沒剪。
話音未落,衡南一腳蹬在他肋骨上。
盛君殊愣了一下。
倒不是衡南的力氣有多大,她現在這副身體孱弱,踢打落在他身上都是撓癢癢;而是因為,盛君殊做了近一千年的掌門,不說天下無敵,起碼也從沒給任何敵人近身機會,更何況是毫不設防地、讓人快準狠地蹬在靠近心口的位置。
這第一個人,是他師妹。
盛君殊撒了手,衡南一躍而起。
尋常女孩趁此機會,必定是哭著跳下床赤足逃跑,把門一關,把變態反鎖在內,再跑下樓呼救。
盛君殊就破罐破摔地等著她跳下床,再按鈴叫鬱百合來,在底下接著。
可衡南並沒有跳下床。她從床上爬起來,猛推了一把盛君殊的肩膀,將他推個仰躺,一屁-股坐在了他肚子上,一把揪住他的領子,睡衣領口的扣兒都給她揪掉了,那狠絕的勁兒,隱隱約約還帶著點千年前乾架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