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願(一)(1 / 2)

撞邪 白羽摘雕弓 14629 字 9個月前

盛君殊自己把針頭拔了, 王娟眼眶泛紅:“盛哥兒,吊針你打著呀。”

“你打著……”她看了眼手裡的袋子,一時也讓衡南說懵了。

想到從前, 她做什麼,盛君殊吃什麼,從來不挑,也沒一句愛好和喜歡,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給足了她麵子。

惶恐從心頭起,喃喃, “我做的飯……真、真把盛哥兒吃成三高了?”

那她真是以死謝罪都不夠。

衡南雙手抱臂,背對病床冷冷盯著她看, 滿臉揭去麵具的敵意。

王娟待不住了,倒退了一步, 強笑:“那我……”

“沒有。”盛君殊語氣一如往常,“辛苦王姨, 來放這兒吧。多半是神咒懲罰, 幾頓飯而已, 還不至於把我吃垮了。”

他講的是實話。

吃吃飯對他來說無傷大雅。

但擁有過分漫長的壽命, 對普通人來說卻是件很痛苦的事。

在這一千年中, 親人老友相繼離世,世界滄海桑田變化,世上的人早就換了一茬又一茬,要不找個事情忙著, 肩頭沒有責任擔著,人在這無儘的光陰中就活厭了,活膩了。

所以他讓王娟給他做飯,“負責照顧”他,把僅有的幾個舊人緊緊攏在一起,讓他們覺得自己是被彼此需要的。

盛君殊這個人,看上去佛,話也不多,心裡的決斷和擔當卻丁是丁,卯是卯,分分明明。

盛哥兒敬她,不動聲色地照顧她,這從來沒出口的用心,王娟卻在這瞬間才幡然醒悟。

她的嘴張了半天,閉上了,也平靜了,掩去眼裡的淚光:“沒事,我提回去了。”

“掌門,您好好休息。”

她扶著門框叮囑了最後一句,轉身便走,脊梁垮了,背影仿佛蒼老了幾分。

沒走幾步,衡南追上去,將她手上的布袋給奪了下來,王娟驚愕回頭,眼眶裡還含著淚水。

衡南撐著門框看她,慵懶的眼睛像名貴的貓,用氣聲慢慢地譏誚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做作?”

“王姨,師兄都說讓你放下了。”她忽然放出聲音,公事公辦地說,“那你就放下呀。”

王娟:“……”

身體尚未恢複,盛君殊又昏睡了一會兒。

單間病房裡白色窗簾拉攏,溫度適宜,這空間裡隻有衡南坐在他身邊,他心裡是安的,有種睡在茫茫雪地裡的錯覺。

世界一片靜謐。

醒來時,他聽見衡南輕聲“艸”了一聲,蹙眉扭頭。

衡南坐在他病床旁,正低頭削蘋果,頭發滑落至頰側,兩根手指從裙子上默默地拎起一長串削斷的蘋果皮,放在櫃子上時,恰好對上他的眼睛。

“你等一下,馬上就好了。”衡南看了看手上的削了一半的蘋果。

“削好你自己吃。”

衡南頓了頓,白皙的手急忙在果籃裡翻檢:“那我給你剝個橘子。”

“不用了。”盛君殊笑了一下。

衡南將蘋果墩在桌子上,看表情,她有些生氣:“你是不是就想吃老妖婆做的飯?”

盛君殊闔著眼,看上去像在假寐,他看起來元氣大傷,側顏蒼白清減,呼吸都很輕。

衡南看著他的模樣,一麵放狠話,一麵趕緊把飯盒一個個掰開:“……想吃就吃嘛。”

盛君殊闔著眼心不在焉地搖了下頭,幅度很小,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衡南兩手撐著病床,湊過去看盛君殊的臉,看見他濃密的睫毛微顫,睫毛根部竟然濡濕著。

衡南頓時呼吸慌亂,聲音很輕:“師兄,你想吃什麼?”

盛君殊闔著眼,許久,靜靜地開口:“烤地瓜。”

“……”

烤地瓜?

衡南想起來,在她進入青鹿崖後三年,和大家烤過一次地瓜。

大半夜她被白雪悄悄地叫出來,還以為有什麼要事,手上緊握桑劍。

直到被帶到一處飄香的洞口旁邊,見楚君兮正坐在火堆前,抱著一個大地瓜,熟練地往上塗抹蜂蜜,才不禁一怔:“君兮,你哪兒來的地瓜?”

楚君兮和白雪對視一眼,一時語塞,白雪趕緊把她按在地上:“哎呀,彆管哪兒來的,好吃不就行了嗎?”

她自己拿了一個,撕開皮,燙得便換手邊啃,又取了一個塞給衡南:“師姐,給你吃。”

衡南低眉一笑:“我吃了,豈不是成了你們的共犯?”

山下農家,有好大一片地瓜田,地瓜一列一列,綠葉盎然,農家孩子喜歡三兩個攢在一起,架火烤地瓜,誘人的甜香四處飄去,上山下山,每次饑腸轆轆路過,都是種折磨。

次數久了,一回楚君兮從山下路過,果然沒忍住趁夜黑風高拔了五六個,用袍子兜著上山,路上碰見白雪,兩人一拍即合,流著口水搭上烤架。

偷金是偷,偷瓜也是偷,畢竟違了門規,楚君兮一麵翻烤一麵笑:“二師姐放心吃罷,讓人發現,你和三師姐全推給我。我也許久沒被師父打了,屁股想得慌。”

白雪一麵吃,一麵笑得前仰後合。

衡南同他們蹲在一處,熟練地掰開地瓜:“小聲些,大師兄在外麵巡查,彆讓他看到。”

“什麼東西彆讓我看到?”

背後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衡南汗毛登時立起,白雪當下就噎住了,掐著自己脖子一頓咳。

盛君殊扛著刀,從後麵繞出來,看向烤架,“哪兒來的?”

楚君兮背後藏了個生地瓜,抬頭挺胸:“好問題!這究竟是哪裡來的呢?”

肅立的少年嚴厲地掃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向白雪,白雪把嘴裡的咽下去,躲到衡南背後。

大師兄光風霽月,就是像門規戒律成了精,一板一眼,妥妥帖帖。在他這裡,偷竊絕對是說不過去的。

白雪驚呼一聲,險些向前撲倒,原來是衡南忽然起了身。

少年麵色複雜地看著麵前遞過來的地瓜。

“衡南,你……”

他失望地看看她,大概是想說,你一向是聽話省心的,怎麼……

衡南替他剝了剝,露出裡麵金黃鬆軟來,燦爛笑著遞過來:“師兄多慮了,是山下農人送的,師兄你嘗一口。”

她說得太自然,還笑得那麼真摯,少年婉拒了幾次,鼻尖漫上些汗水,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楚君兮白雪兩雙眼睛盯著,盛君殊覺得空氣忽然變得有些尷尬。

衡南耐心地等他咽下去,笑道:“師兄,甜嗎?”

吃都吃了,不誇讚一句,似乎有些不大好,他便應道:“嗯,挺甜的。”

話音剛落,衡南忽然後退了兩步,斂袖低頭:“師兄對不起,我騙你了,挺甜的地瓜是我們偷的,請師兄責罰。”

“………”

衡南還記得他當時的表情。

門規精就那麼生氣地站著,左手扶著胸口,懷疑人生地看著地麵,因為自己也吃了贓物,也吐不出來,站了一會兒,他轉身走了。

一回頭,白雪和楚君兮都拜服地看著她,豎起兩個大拇指。

衡南靜默地看著他睫上不為人覺察的濡濕。

誰能想得到呢?過了千年歲月,垚山分崩離析,物是人非。

師兄一個人拖著師門走了那麼久,舊日年少早無可追,他卻一直想念著那個隻咬了一口的烤地瓜。

下午,盛君殊讓衡南叫醒。

病房裡飄散著一股熱乎乎的甜膩的香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衡南手裡隔著塑料袋和牛皮紙袋,邊吹邊剝一隻巨大的地瓜。

“衡南?”

“嗯?”她抬頭。

他看見她有點燙紅的手指,趕緊從她手裡將地瓜拿過來,轉著看了看,有些訝異:“哪來的?”

衡南頓了頓,伸出腳尖,一點一點將外賣紙袋踢進病床下:“我烤的。”

盛君殊更加訝異地看她,似乎想說什麼,衡南的下巴高傲地抬起,直至窗外,眼神轉向一邊:“不難,就是在外麵那個草坪上搭了個烤架。”

“……”

“快吃吧。”衡南直直看著他的臉,冷漠地催他。

盛君殊垂睫,拉了拉袋子,熱氣騰出來。

他躺在床上,微微側臉,剛準備咬一口,一隻手在大地瓜上一抓,毫不客氣地奪走了。

“3號病人,這麼年輕就三高,能不能有點自覺?”

護士瞪著他,由於這地瓜太燙,她忍不住“嘶”地換了個手,轉向衡南,“還有家屬。”

“這東西能給你老公吃嗎?他血糖才剛穩定下來,吃這麼大一個,你是想早點繼承他的遺產嗎?”

衡南莫名地瞪著她,逐漸呈現出膨脹的河豚態。

護士“噯呦”了一聲,來回換手,“真燙死我了。”

她四處尋覓器具,最後在床底下發現一個外賣紙袋,彎腰一撿,把地瓜丟進去,拎著袋子看了看上麵的標誌:“嗯,周記地瓜王,不錯啊。”

衡南咬住嘴唇,用可怕的眼神目送她遠去。

待護士拎著袋子走後,一直保持平靜的盛君殊,忽然彆過頭笑了。

衡南揪著被子黑了臉:“你笑個屁。”

周末,蔣勝拎著一大兜上麵發的慰問品專程來探病。

花籃、水果、還有各種日用品,擺在病房各個角落。

他來的時候盛君殊還睡著,便沒叫醒他。

“大夫說怎麼樣啊?”他問衡南。

“沒什麼大病。”衡南看向像個少年一樣安睡的盛君殊,語焉不詳地帶過了他的違規操作,“就需要休息幾天。”

“這當然,讓他睡吧。”蔣勝忍不住歎息,“連軸轉總有遭不住的時候啊。”

“說起來真對不起,那天我們要不叫他去派出所,他也不至於撞上那個黑蟲。”

衡南從果籃裡拿出根香蕉,剝開,塞進櫻桃小口:“跟你們沒關,年紀大了就那樣,骨頭脆。”

“……”蔣勝看著盛君殊美豔而冷漠的小嬌妻,把“弟妹”兩個字咽回肚子裡,“有什麼難處你說出來,能幫的我們一定儘量幫。”

衡南的動作一頓,似乎被引起興趣:“難處?”

蔣勝:“啊。”

衡南抬起頭,直勾勾地著他:“可以給我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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