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啊?”
衡南伸出一根指頭。
“一千?這你不用擔心。”蔣勝說,“咱們公安係統的維和獎勵金有兩千塊。”
“一千萬。”
“……”
蔣勝有點死機:“這恐怕……”
衡南把香蕉皮擱在桌上,歎了口氣:“實話跟你說吧,我們聖星資金鏈斷了。”
蔣勝一驚:“啊?”
這麼大的事,盛君殊怎麼從來沒跟提起過?
“公司馬上就要倒閉了。”
蔣勝更驚:“啊?”
“我們還背了一千三百多萬的外債。”衡南說,“我師兄昏倒之前一直惦著。”
“啊?”蔣勝的嘴巴半天合攏不上,撫摸了一會兒自己的後腦勺,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那個,弟妹,這件事你不要太著急。”
“我可以給你們申請補助金,問題是……一千多萬,這也杯水車薪啊。”老警察揪著僅剩的幾根頭發,在病房裡焦灼地兜了幾個圈子。
他突然想到什麼,掏出了手機,衝衡南招了招手,讓她過來看,“你要是真急著用錢,我可以給你支一招。”
*
盛君殊被一陣吵嚷驚醒。
睜開眼睛,身旁除了一直吵著他的外放的動感英文歌曲,竟然還有另一個男人快斷氣似的笑聲。
“……”他奇怪地扭過頭去。
隔壁床是個右腿打著石膏、頭上包著紗布的青年,床前靠著一幅雙拐,他躺著,舉著手機,一麵看視頻,一麵嗬嗬笑得口水橫飛。
覺察到被人打量著,他扭過腦袋來,臉上還帶著愉快的笑容:“這太搞笑了我跟你說……”
覺察到盯著他的人眼神不善,他稍稍正色:“看一個嗎,大兄弟?”
盛君殊搖了搖頭,瞥向天花板,吊扇上附著一層灰。
什麼情況。
他被移出了單間的VIP病房,挪到這個普通病房,還多了個病友?
回過頭,身邊沒有人,桌子上擺著保溫壺,一摸,倒摸到一張紙條:“臨時出門,有急事請聯係衡南186XXXX”
他握著這張紙條看了看,衡南大概是有什麼事情出去了。
但他並沒有給她打電話。
他想衡南一定著急辦什麼脫不開身的事,中間接一個電話,會乾擾她做事。
他將手臂墊在枕下,在音樂聲和笑聲中看著蔓延黃漬的天花板,一個人躺在這裡,反倒有些無所適從了。
衡南在他身邊坐著,就好像撐起了一篷船,支起一把傘,他才有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底氣,一旦她不在……
他閉了閉眼,不行,不能這麼想。
他是師兄,怎麼能讓師妹替他扛著事?他歇了這麼幾天,夠了,心中早就難安。
抓緊時間辦點事吧。
他索性打開備忘錄查看,拉到最下麵看待辦事宜,躺在病床上給張森打電話。
電話沒接通。他有些奇怪,作為他的秘書,往常張森不超過三聲就會接電話,他又試著撥了一次,還是沒人接。
他隻得轉而給張經理打電話。
張經理是他花1500萬雇的職業經理人。
自打他上任以來,董事長有任何吩咐都是由張森代為轉達,從來沒有直接給他打過電話。張經理接到這個電話十分惶恐,上來就開始通報自己的業績。
盛君殊也就順帶一聽,等他說完,補充一句:“利茲廚具拖欠我們的款項記得要。”
他看著備忘錄最後一條,這句話,是他從對方對話框裡直接粘過來的:“他們資金鏈已經斷了,欠了一千兩百多萬,小作坊,撐不過明年。”
張經理問:“這兩天就催款嗎?”
盛君殊說:“年底了,要回來吧。”
過年前還等著給公司高管發年終獎呢。
討完債,盛君殊暫時鬆了口氣。
隔壁床那瘦高的病友,一手拄著拐,一手拿著手機,一瘸一拐、身殘誌堅地從衛生間回來,邊走邊笑。
他見盛君殊孤零零地躺著,了無生趣,問他要不要一起看直播。
盛君殊婉拒。
可這人實在是個自來熟,等盛君殊再一睜眼,他已經抱著拐,一屁股坐在了他病床邊的凳子上,床一晃,盛君殊立刻坐直,尷尬地挪到了另一邊。
“……你貴姓?”盛君殊清了清嗓子。
“免貴姓徐。”那滿頭紗布的青年樂嗬嗬地,“我叫徐舟。路上出車禍,和我姐還有小外甥一塊兒進醫院了,幸好命大,過兩天出院了。”
“兄弟彆這麼客氣,你家屬囑咐過,要我好好照顧你,等你醒了陪你聊聊天。”
既然是衡南的好意,盛君殊出於禮貌,勉為其難地瞥向他伸過來的手機屏幕,心裡期望師妹快點回來:“麻煩了。”
“不麻煩,給你看這個。”徐舟興衝衝地點開一個,調大音量,抒情的鋼琴曲響起,“特彆治愈。”
偏頭是段獨白,黑色底,畫麵上出現一行白色字:“我從小家境貧寒。”
又是一行字:“寒窗苦讀十餘載,因為貧困,大三不得不退學,與畢業證失之交臂。”
又是一行:“今年,家中忽然欠下巨額外債。”
徐舟忽然發出一聲巨大的擤鼻涕聲,盛君殊驚異地回頭看,徐舟已經眼含淚水:“也太慘了。”
“……”是嗎?
“這跟我姐一樣,”他說,“雖說我姐是懷孕結婚才退學的。”
“……哦。”
又是一行字:“與我相依為命的哥哥忽然生了怪病,住院花光全部積蓄。”
借著跳出來的是張打了馬賽克的病床照,隱約可分辨出是一個年輕男人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盛君殊看了看這厚重馬賽克,總覺得有點熟悉。
“我會畫滿一千零一張畫,為哥哥祈福。”
徐舟在旁邊哽咽。
盛君殊心中冷笑。
一共五句話,四句都在暗示自己缺錢,最後一句話鋒一轉,“畫畫祈福”?這種本質是乞討的花樣賣慘,他見過不少了。
前情提要結束。畫麵上出現了人影,背後是封閉的小房間,一個短發、帶著巨大黑色口罩的短發女孩,隻露出一雙眼睛,衝大家安靜地招了招手。
徐州說:“快看,快看,她已經畫到第四天了,前幾天看的人還沒有這麼多……”
她全程不與觀眾交流,低頭在速寫本上畫以小兔子和大象為主題的四格漫畫,畫一格,舉起來給大家看一次。
彈幕馬上就爆了。
不是因為她畫了什麼驚世駭俗的奇作。
而是因為口罩上露出的這雙眼睛,有著酷似日本美少女明星的扇形褶,眼尾堪稱華麗的一斷欲語還休,瞳孔又黑又亮,睫毛卷長,光這露出來的一部分,就能看出來是個少見的素顏美人。
在各種變形濾鏡和濃妝主播的環繞下,女孩如清水芙蓉,猶抱琵琶半遮麵,畫漫畫救兄,馬上吸引了一大票粉絲。
徐舟邊看邊感慨:“當時我家人生病,也是想用直播籌點錢,可惜沒人家好看有才藝……”
說了一會兒,他回頭,見盛君殊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好像連呼吸都屏住了,身上冒出一股寒氣。
家境貧寒?
身負外債?
大□□學?
相依為命的哥哥得了怪病?
盛君殊馬上給技術部發信息:“太太的視頻是你們頂上去的?”
不然,才播了四天,就那幾個點擊量,能上首頁熱門?
不等對方回複,怒火直擊心頭,他又麵無表情地追加了一句:“你們很有本事。”
技術部:“!!彆生氣啊老板。”
“是太太堅持要求的,我們也是配合太太的指令……”
“你們就沒考慮過**問題嗎?”
“我們跟太太講過了,不露臉,記得把關鍵信息模糊……”
所以就把老公模糊成哥哥?
視頻裡,衡南把四格畫完,安靜地寫下一行字,轉過來給觀眾展示:“如果對我的畫感興趣,可聯係我購買原畫,再次感謝好心人幫助我和哥哥。”後麵附了一串電子賬號。
隨著她那雙眼睛清純無害地一彎,禮物和彈幕也密集到爆炸:
“哥哥,明人不說暗話,我想當你妹夫。”
“哥哥,你還缺妹夫嗎?”
“哥哥,妹夫在趕來的路上……”
盛君殊猛地挺直脊背,徐舟嚇了一大跳,險些將手機掉下,盛君殊已經顫抖著手撥電話了。
電話響了幾聲,衡南才磨磨蹭蹭地接起,壓著聲音:“喂?”
“你在哪裡?”盛君殊看著直播間裡背過身去接電話的身影,平靜地問。
“在外麵。”她捂著電話說,“我一會兒回去。”
“外麵是哪裡?”
“……外麵……”衡南探頭看了看窗外。
“現在回來。”
“嗯?”
“現在回來。”
“師兄,你怎麼了?”衡南有些疑惑,因為盛君殊自從住院,就懨懨地自己躺著,從來不願意麻煩她,連去廁所都不肯讓她扶著,“你哪裡不舒服嗎?”
男人在那頭平和地說,“回來扶哥哥上廁所。”
“……”衡南的表情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