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閉著眼睛給她親。
他大致摸清了,衡南是個彈簧性格,你弱她就強,你持續地弱,她就發瘋——他為什麼還是不躲?
他這麼想著,甚至她爬到他腿上又不慎滑落下去的時候,還順手托了一把。
師妹好像不大會接吻,她就隻有一招,啄木鳥。
衡南找到了著力點,整個身子都掛在盛君殊身上,他依然坐得穩穩當當,大約是男女力氣差距大,推不倒,親了一會兒,她也累了,窩在他懷裡不動了。
好半天,盛君殊攏住她的頭發,她後腦勺上輕輕按了一下,將她驚醒。
“動一下,”他說,“腿麻了。”
他沒說“下來”,是“動一下”,衡南就把跪著的膝蓋骨挪開,慢慢抽開腿,舒舒展展跨坐在了他膝上,挪的過程中,盛君殊被她的骨頭壓痛幾次,呼吸帶上些喘,將她聽得心神不屬。
隨後門“咣當”地砸在了牆上,兩人一驚,齊齊回頭,拐杖的聲音毫無章法地篤篤鑿著地,忽然一停。
徐舟腦袋上纏著繃帶,胳膊肘固定著拐杖,一隻手慌忙蓋著眼睛:“對不起。”
“我……”他回頭看了眼黑漆漆的走廊,咕咚地咽下口水,帶著哭腔道,“我他媽也不敢回避了啊。”
“咚咚咚……”走廊裡,一串跑步聲由近及遠。徐舟背後一寒,篤篤地挪近了小情侶,即使他們在親熱,但這親熱起碼帶著人氣兒,“出事兒了小姐姐……”
“出什麼事兒了?”衡南坐好,臉色沉沉地向外看。
“咚咚咚咚……”又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仿佛有孩童嬉鬨,在走廊相互追逐。
“聽見了嗎?”徐舟牙齒打顫,指了指背後,“走廊沒人。”
盛君殊走到門邊,走廊裡昏暗一片,一團綠幽幽的光,那是貼在靠下的牆上的“安全出口”應急燈。醫院一般是兩套供電設備,停電並不常見。
“行了我去吧。”衡南拿胳膊肘輕輕推開他,“你回去把粥喝了。”
盛君殊短期內不能再耗靈,沒再堅持,隻是說,“注意安全。”
“嗯。”衡南把手電關掉,踏上走廊。
在這棟樓裡,住院部和門診部是分開的。他們所在的這棟樓是住院部,這一層東邊是VIP病房,西邊是普通病房。
冬天天黑得早,這會兒已經全暗了。狹窄的走廊隻有儘頭有一扇窗,門把手、門牌號,都蒙在黑暗裡,隻能勉強看清前路。
衡南探看走廊前後。正是飯點,護士台空著,所有的門都閉著,門口竟然無一人活動。
向前一走,腳下忽然踢到了什麼。
衡南低頭一看,一隻黃色裙子、金色卷發的塑料洋娃娃,仰麵擺在走廊的地上,眼睛閉著,眼皮上用黑紙條貼著幾根的睫毛。
“……”剛才看的時候明明還沒有,徐舟拐杖幾乎都嚇掉了:“彆撿彆撿彆撿。”
恐怖片裡,東西是不能亂撿的。然而衡南已經一矮身將娃娃撿起來了,扶正娃娃的瞬間,她“噠”地睜開眼睛,露出黑黑的瞳孔,徐舟“嗷”地叫了一嗓子。
“喊什麼?”衡南將娃娃伸到在他麵前,放平時它閉眼,一起立就“噠”地睜眼,如此反複,“靠重力的,這個你小時候沒玩過嗎?”
許久,他仿佛才確認這就是個眼前這就是個普通的洋娃娃,伸手顫顫巍巍地接過來。
娃娃是塑料做的,一頭富有光澤的金發,黑黑的大眼睛,鼓起來的圓臉頰,輕啟唇瓣笑著,很可愛。
徐舟覺得這娃娃有點不中不洋的,外國娃娃,不都是藍眼睛嗎?
他順手把娃娃翻起來的檸檬黃紗褶裙拉了下來,動作頓了一下,背上冷汗就流下來了。
他無意間看見娃娃眼睛裡的眼白——剛才還不是這樣的。黑黑一雙瞳子,往下轉了,堆在眼底,好像正笑著注視著他的手。
仿佛覺察他看過來,她的瞳孔自然也要和他對視,不過不是慢慢地轉,而是一下子縮成了針孔大小的兩個點,跳到了眼白中間,像是紮進眼白的兩根釘子,狂喜地看向他。
“靠。”徐舟開始甩手,娃娃好像黏在他手上一樣,怎麼也甩不掉。娃娃腹中,突然傳出一陣模糊的、仿佛劃盤一樣的老舊兒歌,回響在走廊裡:“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衡南也被嚇了一跳,不過她被嚇到的反應和徐舟截然不同,她抓住徐舟手上的洋娃娃,朝牆上一連猛砸了四五下,也顧不上徐舟“姐姐我的手”的哀嚎夾在在其中,砸過之後,又將它狠狠丟到遠處。
娃娃“砰”地落地,仰麵向下,音樂聲驟停。
正此時,門“吱”地打開,傳出女人的叫喊和瘋狂的拍打聲,徐舟和衡南對視一眼:“我姐!”
他拄著拐,迅速朝自己的病房挪動。衡南問他:“你姐不是在兒科嗎?”
“你老公走了以後,她抱著圖圖跟我搬一個病房了。”
一進門,兩人都怔了一下。
蛾子。
窗戶上,桌子上,床上,到處爬滿了灰色的蛾子,連成一片灰絨絨的罩布,它們有的靜默,有的翅膀一下一下翕動,有的在拍翅,密集恐懼症的人看一眼就要昏厥。
徐雲雲倚在門口,雙手捂住嘴巴,眼睛驚愕地瞪大,麵容扭曲。
她的視線落點,在床上隆起的小小蛾子山上,仔細看去,下麵的其實是一個熟睡的小孩子,不過他現在已經被渾身爬滿的飛蛾掩蓋了,蛾子在他身上爬來爬去,撲翅扇翅,仿佛流動的星雲。
徐雲雲反手抓住門,發出一聲嗚咽,幾乎摔倒。
衡南頓了一下。
她怕蟲。眼前這幅畫麵,她多看一眼都不行。
她把拐撿起來,戳了一把徐舟背後,“你去,把窗戶打開。”
“我?”
“快點。”
她向後退了兩步。
徐舟一進去,帶過一陣風,趴在病床上的蛾子好像驟然受了驚,爭先恐後地拍打翅膀飛走,像是一陣黑色的龍卷風湧動在屋子裡,徐舟上下揮舞手臂,一陣狂拍,險些窒息,憋住氣跳到窗前,一把推開窗。
外麵林立的高層上方,掛著輪滿月。
傳說中滿月之夜,陰氣最重。
灰色龍卷風一股腦湧出窗戶,湧了很久才跑完,消散在窗外,徐舟滿頭大汗,“砰”地關上窗戶,還有好些蛾子砸外麵拍打,有些不少被夾死在窗欞裡,腹部都擠扁了。
徐雲雲早已衝到床邊,圖圖被弄醒,揉揉眼睛,吭吭地哭了起來。徐雲雲卻鬆了一口氣,也不顧孩子的秋衣褶皺裡堆滿了蛾翅膀上的粉塵,將他抱在懷裡,一邊親吻額頭一邊掉淚:“嚇死媽媽了。”
衡南等蛾子散儘才走進門,從母子倆旁邊的床上,撿起一張掉落的紙條。
皺巴巴的一張紙條,好像泡過水,散發著一股甜膩的味道,紙條上麵是大大小小的、從各種報紙、雜誌上剪下來再拚起來的字。
“鬼娃娃的傳說:”
“在醫院死掉的鬼娃娃是很調皮的!她喜歡躲在吊扇上,或者從廁所的孔洞裡看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