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光照著彎月形的薄刃,把它映得泛白,刀在盛君殊手裡轉了個向,以一塊鹿皮仔細擦過,吹了吹刃,盛君殊坐在洞口,一條腿屈起,握著刀側頭向外看。
海是厚水粉塗抹的藍紫色,和淡黃的天混在一起,霧蒙蒙的一片。
白天比夜晚看得清楚,這裡是群峰背麵,距離外峰景點有人和交通的地方,有兩三公裡的路程。
陽炎體自愈能力強,睡了一晚,後背傷口隻剩下淺淺的紅痕。盛君殊把衣裳抖了抖,勉強穿回去。衡南也起了,跪坐在石室裡皺巴巴的外套上,身上穿著那件閃光麵料的oversized襯衣。襯衣料子很硬,揉了一晚上依然平整,像她自然垂下的順直黑發。
她把粉紫色的粗針毛衣套在外麵,兩隻手交替攏著頭發,動作慢慢的,帶著少女起床時的一點慵懶。晨曦之下,她的手背白得發光,睫毛顯出褐色,哈欠起,飄起一團如雲白氣。
這個畫麵,盛君殊盯著看了半天。
他甚至有一種荒誕的錯覺,他們早就住在這深山裡麵,獵戶打獵,獵妻看家。獵戶早晨起來心不在焉地擦刀,他沒什麼娛樂活動,就看看妻在裡麵起床梳頭,很美,一天都很有乾勁。
“餓不餓?”盛君殊溫聲問她。昨天晚上就沒吃什麼東西。
衡南又打了個哈欠,懨懨搖頭。
原來她的早起不是銘刻在骨子裡的習慣。沒有鬨鐘規範,她起得很艱難。
衡南暗自歎了口氣,站起來,腳尖踢踢火堆,走到盛君殊跟前:“走回去嗎?”
“走。”
盛君殊也拎著刀站起來。
他忽然想到,師妹手上還沒個武器,彎腰從地上挑撿出一根長而直的樹枝,幾下掰斷枝杈。樹枝承了陽炎之氣,繃得緊緊的,尖稍都微微抖動。
他遞給衡南:“試試——用不用師兄再教你一……”
衡南接過來翻看首尾,手腕猝不及防一轉,猛然向前旋出,白光一閃,盛君殊立刻向後傾身,哢噠一聲悶響,他抓起襯衣一看,胸前一枚塑料紐扣給她削掉半截。
盛君殊半是生氣,半是好笑,用力揉了一把師妹的腦袋:”拿著用。”
“你不生小狐狸氣了。”衡南邊走邊問。
“沒必要。”盛君殊默了一下,說,“畢竟精怪的智商就那麼一點。”
他原本沒有其他的意思,衡南卻吃吃地笑出聲,很刻薄,鬨得他有點不好意思。
“你覺得他是讓人利用了?”
“一千年前我也什麼都沒有,一片狼藉,”盛君殊說,“他如果一早就怨我,大可分道揚鑣,沒必要跟我走。而且,即便是臥薪嘗膽,這蟄伏時間未免太長了,他還沒那個氣性。”
盛君殊眯起眼:“陽炎體沒有轉世,一早就有定論,張森不可能突然質疑起這說法來。我懷疑,是那個人許諾了他什麼。”
他現在不想用楚君兮的名字稱呼那團黑影:“比如,讓白雪回來。”
這個說法讓兩個人都沉默。衡南說:“小狐狸憑什麼相信?”
“憑他自己。”盛君殊冷靜地說,“假設君兮已經死了。現在回來的這個一模一樣的君兮,不就站在張森麵前?”
這團黑氣是具高階行屍。姽丘派的弟子,都是行屍。行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不過是煉屍爐裡出來的可以無限再生的怪物。
成為行屍後,大多數仍然保留自己原本的麵貌。如果這具行屍不是拿楚君兮煉的,它是怎麼變得和楚君兮一模一樣的?
容貌,聲音,甚至對某些小習慣,和他記憶中幾乎沒有出入。實在太像了,以至於如果沒有衡南點出,頭兩次相見,他甚至都信以為真。
還有白雪。
倘若姽丘派真的為了哄騙張森,複製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白雪,這個“回來”的白雪,究竟會是個什麼東西?
千頭萬緒,難以理清。但比起以上這些,盛君殊其實更加在意行屍說的話:他們做不到的事情,衡南可以做到。
能否複製出一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白雪,需要衡南的幫助。這話究竟何意?
難道指的是天書嗎?它想引導張森搶奪天書,才畫這樣的餅?
但這也說不過去。
衡南能得以重生,全賴她的人和天書完全融合,眼下即便把天書從衡南身體裡取出來,他們也得先找到白雪的遺體,才好移植。白雪身為陽炎體,早在千年前死亡的瞬間就消散於天地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