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人頭攢動。
白鴿般身著製服的少男少女們手握青色冷刃,刀, 劍, 棍棒或是鐵鎖, 三三兩兩團簇在一起說笑,也有人來回揮劍, 重複一個動作, 獨自琢磨。
這種近百人同處一個操場的嘈雜, 在盛君殊靴尖踏入的瞬間逐漸息止。
最前麵的一個容貌俊俏的藍衫少年將劍入鞘, 笑得毫無形象, 大喊:“二師姐。三師姐,大師兄——”
“大師兄。”緊隨其後的,是在校場的所有外門師弟師妹恭恭敬敬的整齊問候。
盛君殊握緊刀柄,繃著臉上的表情,還同以往一樣點頭致意, 目光掠過那藍衫少年的臉。
是繡蝴蝶的靛藍, 極其輕浮張揚的顏色,讓他近乎靡麗的眉眼壓住, 一雙桃花眼上翹,自含三分笑,笑容卻無邪爛漫, 整個人白玉般熠熠發光, 極富感染力, 想讓人忍不住翹嘴角。
君兮啊, 盛君殊懷著滿腹愁緒, 真衝他目光淡淡地翹了下嘴角。
——你到底去了哪裡呢?
盛君殊拎著刀,屈膝一躍,輕盈地跳到校場最前的台子上,掛杆上的紅燈籠被風顫動,垂下來的黃纓子掛在他刀上,讓他輕輕地摘下去。
一些基礎招式,他需要帶著師弟師妹練習,再下去單獨指點。
近百雙目光落在他身上,隨著他的步子走,盛君殊有些尷尬。
時隔一千年,這到底是哪一日的訓練?
他目光向下一掃,向人群中叫道:“衡南。”
“來。”
衡南瘦削的脊背一抖,似乎十分意外他的呼喚,扭過身,越過人群,快步朝台子這邊走來,走得急了,紗質的裙角都揚起來,仰頭看他。
這台子木樁子壘的,足有半人高,待她走近了,盛君殊撐著刀蹲下來,低頭問衡南:“我教到哪兒了?”
衡南含著詫異看了他一眼,不過馬上便圓熟鎮靜地揭過了,垂下長而密的眼睫,善解人意地答道:“招式三。”
“嗯?”
她答得規矩,規矩意味著聲小,盛君殊沒太聽清,向她傾過去,衡南驚了一下,向後退了半步。
她身後傳來浪潮似的起哄聲,盛君殊抬頭一瞥,下頭的人都以一種好奇曖昧的眼光盯著他們。
少女一把脊柱骨,盾牌似的擋了這麼多目光,耳根泛紅,麵上反而鎮定下來,眼裡閃出一絲光,踮起腳尖,也向他傾了傾,重新答道:“招式三。”
盛君殊這次聽清了。
招式三,才入門招式。
難怪底下的師弟師妹用那種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們。這個時候,衡南和他根本連婚約都沒有,她獨對他好的苗頭,隻剛出現了一點點而已,大部分人還沒有察覺。
“好,去吧。”他溫和地說,習慣性摸一下衡南的腦袋,衡南睫毛抖了一下,彆過眼,轉身走了。
盛君殊看著那道纖細的背影回歸隊伍,歎了口氣,站起來,不動聲色地開始教基礎的招式三。
待他演示完,講完,就是自由練習時間。那木樁攢起的高台離太陽近,熱得慌,盛君殊摸了摸曬得滾燙的脖子,從那上麵跳下來,沒入師弟師妹的隊伍中,見誰有問題,刀尖上去一扳,順手指點。
衡南練的是劍,和白雪一組,兩個人天賦都高,尋常的基礎招式難不住她們。盛君殊停在她們身側默默看了一會兒,走過去了。
從衡南身邊走過去,他仍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悄悄的,靜默又很銳利,是衡南在盯著他麼?
正想著,衣袖被人拉住:“大師兄。”
聲音怯怯的,很小,是個叫不出名字的外門師妹,生了一雙柔媚上翹的眼睛,一雙眼睛占了大半張臉,拘謹地盯著他看:“你能看看我的動作麼?”
“可以。”
“那……師兄且躲遠一些。”她赧然道。
盛君殊點點頭,她握著手裡的棍,一通亂甩。盛君殊看得頭痛,一把抽掉了棍,扔在地上,手刀在她背上輕輕一劈:“彆動。身不直,盤不正,先把站姿練好了再拿棍,這樣站一會兒。”
外門師妹舉著握棍的手一動不動,眉毛蹙著,表情苦悶孱弱,隻有眼睛滴溜溜的轉,像困在牢籠裡頭似的。
他慢慢地繞著她走了一周,主要是看看她後背有沒有挺直,誰知一繞到前麵,她猛然向前撲倒,盛君殊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她就順勢軟倒在了他懷裡,一呼一吸,仍然怯怯的:“對不起師兄,我好像中暑了……”
“……”
盛君殊不太記得從前有沒有這一段了。
如果是有,他年少時期,心思醇正,肯定不會多想,麵紅耳赤把她順勢背到樹蔭底下,讓她休息也不一定。
可是此時此刻,她的胸脯就在他肩上蹭來蹭去,呼吸也帶著一點喘,這手段何等熟悉?
經了衡南,尤其是主動起來不管不顧的衡南,這些小把戲,他掃一眼便看穿個七七八八,不知怎的,明知道眼前的人少不經事才犯錯,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帶著一點細微的膩煩。
“站直了。”盛君殊輕輕推開她,板著臉用她聽得到的聲音警告,“彆讓彆人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