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門師妹臉上頓時充了血,含羞帶怯變成了驚和臊,立得跟樁子一樣直,還不安地瞟了他一眼,仿佛想確認一下剛才的話是不是他說的。
盛君殊從地上撿起她的棍,塞進她手裡,從她身旁擦過了。
那被盯著的感覺卻消失了,盛君殊忍不住回過頭。
衡南正跟楚君兮說話,額頭上凝了晶瑩的汗水,她拿帕子極其優雅地擦了擦,那帕子在光下雪白,捏著帕子的手指也白得幾乎透明。
盛君殊歎了口氣,一麵看她,一麵從袖中抖展出一條一模一樣的帕子來。
她這麼用帕子,是同誰學的呢?
總算熬過了上午的大訓練。外門內門,各回各的住地。
因為正值酷暑,氣溫太高,又沒有什麼要緊事,下午沒有另做安排。青鹿崖幾處房屋門窗緊閉,大家都躲在室內看書聽蟬。
盛君殊回到了自己一千年前的房間,門裡裝飾樸素,多是原木;進門是個外廳,幾縷金黃的光斜落在外廳的桌椅上。
桌上整齊地擺著一套圓潤可愛的陶製茶具,是楚君兮相贈,因為他不愛喝茶,大多杯口向下倒扣在托盤裡。桌椅正對雕花門窗,鏤空的碎隙裡漏出翠綠的鬆柏,隨風搖動著。
跨越外廳,是內室,左邊是床,右邊是他收來的一堆雜物,補好的碎陶罐,修好的瘸板凳,連壞掉的捕獸夾他都撿回來了。
盛君殊捏著捕獸夾,對著光看了看,匪夷所思,開始懷疑他後世的節儉並不是情勢所迫,是他骨子裡就愛撿垃圾……
白色賬幔緊緊綁在床柱上,利落得幾乎光禿,盛君殊脊背挺直地坐在他的木板床上,看著四麵空牆,恍若隔世。
這房子和他後世的北歐風彆墅比起來,可差遠了。
甚至比起衡南愛住的外麵的酒店房間,也差遠了。
一麵銅鏡顫抖著,倒映出他的眉眼,劍眉,薄薄的雙眼皮,黑瞳,白淨的臉,分分明明絕不含糊的長相,眼睛眨了一下,還有些不很穩重的少年氣。
盛君殊放下鏡子。脫了鞋躺在他的床上。
床有點硬。
天很熱,沒有空調,窗戶都不敢開,慣堂風沒有,盛君殊翻了個身,順手從枕下摸出一把扇子扇風,扇子正麵寫了“勤勉”,背麵寫了“刻苦”,他看了半天,啪嗒一聲把扇子扔下。
罕見的,心浮氣躁。
盛君殊閉目養神,思來想去,把這歸結為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年少時候,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就是愛學習和練刀……當然,他現在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但至少,家裡有個衡南,還可以……
想到衡南,他徹底睡不著了。
盛君殊默然換件衣服,穿上鞋,索性出門找師妹去。
衡南的房間離他不遠,每次上學都要路過的,從窗口可以探進去,裡麵的布置和他的房間差不多清苦,但是溫馨一些,起碼靠窗的桌上拿白瓷瓶插了朵桔梗。
盛君殊看見那朵花,隨即看到瓷瓶旁邊的半把扁齒梳子,幾隻小小的閃著光的發釵,心裡好像馬上就被填滿了。
他神情才舒緩一些,又立刻繃緊。
屋子裡傳來女子隱約的啜泣聲。
似乎有兩個人在說話,但聽不真切,盛君殊本想敲門進去,但男女有彆,闖女生的房間,畢竟不好;那哭聲時斷時續,盛君殊在門口轉了一圈,“啪”地在窗上貼了一張符,以符為眼,視線拐了幾道彎,進了室內。
也許是因為窗邊的樹更繁茂,衡南的房間很暗,暗裡又飄著幽幽的香,床帳半卷,細細的竹席應該是冰涼的,隨意地鋪著一兩件柔軟的貼身衣服,盛君殊掃了兩眼,沒敢多看,繞過床往廚房去了。
衡南的房間裡有個小廚房,可以生火,做些簡單的飯菜。廚房外接著小院。
此時此刻,師妹果然站在廚房裡,廚房不點燈,很暗,小院裡的斑駁的光卻從敞開的門裡透進來,晃動的,應是芭蕉的影子在搖。
衡南半倚在灶台邊的巨大黑罐子上,火爐上一口大鍋正在沸騰,旁邊的桌案上擺了一排瓷碗,不知道作何用途。
她的外衣已經換下來,也許因為在房間,她隻穿了件清涼的抹胸小衣,紫色縐紗襯得皮膚瑩潤,鎖骨下有一顆小痣若隱若現。
木簪拔掉,頭發已經散下來落在肩膀,盛君殊總覺得,她此時的眼神和在外麵的謹小慎微完全不同,慵懶譏誚的,又帶著股引人注目的豔。
盛君殊反倒放下心來。
還是這副模樣他更為熟悉。
衡南從罐子上起身,從鍋裡撈一勺湯汁,在白霧中倒進碗裡,打開小罐撒糖,嘗一口,微微皺眉,輕描淡寫地轉過身:“這次綠豆熟過了,你喝吧。”
盛君殊這才注意到她對麵還有個人,縮得幾乎嵌在牆上,幾乎和黑暗的廚房融為一體,還在搖著頭發抖,原來哭聲是她發出的:“師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一句話中斷了數次,一麵哭,一麵輕聲打嗝。
“喝了。”衡南居高臨下,眉眼淡淡。
“真……真的喝不下了……嗚……師姐……”她尖叫了一聲,旋即含糊嗚咽,因為衡南一手掐著她的下巴,一手端碗,強行給她灌了進去,一大半湯撒在外頭,把那少女前襟全打濕了。
“不是中暑了嗎。”她不疾不徐,把她濕透前襟拍得啪啪作響,眼裡恰露著一點暗黑的興奮,“好好降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