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闖進去嗎?他不能。他們現在什麼都不是,連婚約都沒有。
他差點想踹一腳門警告,但這種事情讓他撞破,萬一再把師妹嚇得呆若木雞,留下心理陰影怎麼辦?
門窗閉緊,屋裡有木桶,井裡冰了涼水,打上來,用竹瓢引著,解了困。
有些難受,乾脆放涼水洗了個澡。
放了冰的冷氣盤旋上來,吹動層層輕薄的麻紗衣裳。瘦長的手指向上合上係帶,一路壓住領口。展起領子,係緊腰帶。盛君殊眼睛閉著,根根分明的睫毛垂著,臉上帶著沐浴後潔的疏冷。
他在塌上靜坐片刻,心裡狼狽,站起身,決定去浮遊天地找師父。
這世界白雪都有了,師父還遠嗎?
對著虛擬的師父清談,也好冷靜一下。
厚厚的落葉踩在腳下,遮天蔽日的雲頭快速飄來,晦明變化。
世界忽然又崩塌成旋轉的雪片,一窩蜂地,龍卷風一般向上盤旋,不一會兒,又反向旋轉著落回來。
盛君殊眼睫無謂地動了一下,兩肩蓋上青黑的暗色,薄霧在蒼青的天穹上舞爪,覆住冷白的一彎月牙。
成了個夜晚。
變晚上倒沒有什麼……他看了看前路的竹林小徑,默然掉頭折返。
把他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就不對了。
竹林裡麵傳來拖動的聲響,有人掙紮著發出細弱的叫喊,出了水的死魚一樣,儘力拍打。
盛君殊順手以刀尖挑開樹叢,挑出個不規則的畫框,畫布上映出兩個前後貼在一起的人影,抱得緊緊的,他差點以為是苟合的男女。
待看清是兩個長頭發的姑娘,盛君殊咬著牙,差點把刀丟出去。
後麵的那個是衡南,看擺動的削齊的發梢和下頜。
她捂著前麵那個姑娘的嘴,姑娘仰著頭,一彎青白脆弱的脖子痛苦地支著,她另一手持一樹枝,正在甩腕抽人……
持刀的腕,拿劍的手,用幾分力氣,他一聽聲音就明白。盛君殊的動脈正在突突跳動,渾身的火“轟”地湧上大腦。
下三路,君子不齒。
踩著女性的脆弱點攻擊,最為陰毒,他這輩子最最看不上眼。放在過去,他眼裡不揉沙子,就算動不了,他也絕對不可能與之親近。
她……她到底怎麼回事?
她十歲上山教導,養在師父膝下,日日都跟他在一塊學習。盛君殊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刀向下壓,他輕盈越過樹叢,沉著臉走到那兩人跟前,衡南無意間回頭,頓時嚇得後退幾步,麵色雪白,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前麵的姑娘脫困,在月光下頭發淩亂,漲紅著臉,含著淚看了他一眼,半是怕半是臊地見了個禮,含胸跑掉了,簾子似的串珠裝飾在身後相碰,瑩瑩閃亮,他才想起這是誰。
鎏衣。
就是那個據說身材不錯,害他們吵了一架的鎏衣。
再一看衡南坐在地上,抖成一團,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平氣和地提了一口氣:“我說你什麼了嗎?”
衡南看了他一眼,眼睛很黑,眼裡的光都是破碎的:“師兄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錯了……”
“……”盛君殊心亂如麻,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人設。
他一生愛憎分明,但脾氣算得上溫和,尤有耐心。隻要不太過分,他都會忍一點。除了冤鬼,從來也沒人被他嚇成這樣的。
“我不是還沒凶你嗎?”盛君殊忍不住提著腰帶,一把將她拎了起來,“你害怕什麼?站起來。”
衡南像個秤砣一樣向下墜著,兩隻腿好像承不住身軀一樣,踉蹌了半天才勉強站住了。她也不認錯了,低著頭木然看著地麵上的影子,兩手摳著腰帶上的穗子。
“這次怎麼回事?”盛君殊問。
她不答話。
“你們倆有什麼矛盾?”盛君殊又問。
她還是不答話。
“你跟我講講,她怎麼惹你了?還有上次那個。”盛君殊覺得事情總有個前因後果,他試圖引導她,把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你彆怕,受了委屈師兄給你做主……”
衡南不摳了,隻是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做這種事?”盛君殊刀背在地上猛地碾了一下,瞬間將樹枝斷成幾截。
衡南讓他的冷聲發問驚得猛地瑟縮了一下,穗子從手裡劃出去,搖擺兩下,綻開了黏在衣服上。
盛君殊頓時被後悔的情緒淹沒,收了刀,心裡極不是滋味:“問話而已……我在你心裡就這麼可怕嗎?”
吧嗒吧嗒的,是衡南的眼淚滴下來落在腳背上。
盛君殊一後背的汗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簡直要崩潰,拽過她企圖擦眼淚的手握在手心:“你跟我說,師兄不罵你。”
“……”衡南的手在他掌心掙紮著,抽了好半天,抽出來了,她退了一步,沒進黑暗裡:“就是想做。”
“什麼?”
她沙啞地重複了一遍:“不為什麼,就是想做。”說完,她抬頭以空洞而執拗的眼神看他。
盛君殊的表情訝然。
衡南的瞳子一點點頹喪灰敗下去,到了臨界點,淬上股美麗的惡毒的笑意。這樣的惡毒,和沉靜婉麗的她交纏在一起,好像張被打碎又強行拚合的違和的臉,無法統一。
盛君殊看著她,表情漸至於冷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