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四周的白色絹帷垂落下來。&
燭紅的光影在絹帷上搖動, 映出朦朧交疊的影子。
衡南發髻上的木簪叮咚墜落, 黑發在枕上揉開。發絲垂落, 脖頸落下去時又依附於枕上,她感覺到自己正被無限地展開,展開到即將彎斷的程度, 師兄費儘心思的取悅全部變成刺痛, 讓她尖叫出聲。
盛君殊能感覺到她渾身緊繃, 仿佛攀住一塊水中浮木,隻得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黑發:“放鬆些,放鬆些。”
陽炎體懷中的溫度幾乎令人融化,隻有被摸頭發的時候,才讓她有一點熟悉的感覺,她恐慌地抬起眼, 盛君殊正低頭吻在她額發上。
為什麼?她恍惚中想,師兄抱著她,師兄還親了她。
這瞬間,後知後覺的感知浪潮般席卷,很奇怪地, 放鬆了一刻,撐破螺殼的疼痛毫無征兆地襲來, 她的指甲嵌入熱的脊背,急忙鬆開, 可剛鬆開, 又被高高拋落。
她咬著嘴唇。
她好像更習慣生澀的疼痛。
無師自通地張開雙手, 接住拋來的白刃。這瘋癲的興奮,灼熱地燃燒。隻要能離他近一些,近一些,粉身碎骨她都願意的。
可他不肯把銳利的一麵對著她。
他寧願鈍的,緩慢地,磨蹭著,他貼著她的耳尖說什麼,好像在哄她,用她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溫柔語氣。
她扭身子,盛君殊按住她的手臂,更耐心地吻她。
她不習慣這樣,掙紮得更厲害,盛君殊輕巧而強硬地駕馭著她的惶恐,引著她往另一個未知的方向行。
……
他不肯,她不知道為什麼他仍不放縱。她所有的,最珍貴的,如果當得起師兄的一時糊塗,也便也給了,她是極僥幸的,畢竟還沒有彆的人,彆的人……等一下。
“師兄……”盛君殊眼看著師妹在浪上沉浮間,艱難地昂起頭,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你是不是初陽?”
“……”盛君殊低頭睨著她,忍了又忍,維持住了鎮定的表情,“你還想問什麼彆的?”
衡南臉上現了小豹子似的蠻勁兒,拽著他的領子:“是不是?”
“你覺得呢?”
“……”
盛君殊一把接住她甩過來的巴掌,攥在手裡,頓了頓,“好,我是。”
“行。”衡南撒了手。
“行?”盛君殊愕然看著鬆了口氣並睜著眼睛躺平的師妹,默了片刻,“衡南。”
“衡南。”
“嗯?”她好半天才定住神。
“你就沒彆的想說?”
衡南正哼了一聲,咬住下唇搖了搖頭。
“……”盛君殊還欲開口,衡南雙手猛然環住他的脖頸,生澀地封住他的唇。
……
深秋時節異常落下的雪在地麵層層累積,窗鏤花內凝結成的冰“哢嚓”一聲滾落,窗戶向內打開,冷風貫入。少女披上衣裳,撩開帳子,窗外銜著紙卷的金翎鳥拍翅飛來,落在她手腕上,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
喙中的紙卷抽出,徐徐向下展開,蓮花金印露全麵貌,是丹東手書。
“吾徒君殊,長而賢明;衡南,少而婉順。青梅竹馬,情深意篤,以為良配……”
衡南看完,臉上血色褪儘,將紙卷迅速揉成一團,揣進懷裡。
幻景之內,似乎提前入冬。
盛君殊自入幻境以來,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除了今天……他定了定神,睡得太陽穴發疼,垂下的帷幔之外昏暗一片,似乎還是夜晚。
但盛君殊摸旁邊,空蕩一片,床鋪已冷了,手指手緊,緊握住床中央放著一的枚發簪。
“衡南?”他緊張地坐起來。
厚重的風雪之中,少女纖細的身影在山上跋涉。
衡南的臉被風吹得通紅,若不是腿有些軟,她原本能走得更快些。
這條路是盛君殊和她先前走過的路。可是山崖之上,前路暢通無阻,落滿雪花,白色的,蜿蜒而上。先前山崩造成的巨石擁堵,竟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衡南僅在這條路上停駐片刻,風送來一道的聲音,介於男女之間,飄渺空靈,“已遂爾心意,必付出代價。”
再細聽,隻剩風破碎的嗚咽聲。衡南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如同沒聽見一般,快步上山。
蜉蝣天地在倒數第二內峰,是個極深的山洞,洞口幾乎被積雪掩埋。衡南一麵走,一麵用手抓住樹枝,用力抖掉上麵的積雪。越往進走越黑,衡南雙肩的陽炎靈火亮起,幽幽地閃爍在礦質的石壁。
山洞裡透出一股浸入骨髓的幽寒,冰封一般,以至於地上散落的白色薑花仍然飽含水分,踩上去咯吱作響。
放慢腳步,殘缺不全的蓮花石座上,橫臥瘦長的一條白須老道,青色布褂衫,腰帶係著,衣裳敞開,乾瘦黝黑的皮膚上,鏤刻樹雕般鑿出一枚動也不動的肚臍。兩手曲起,一手搭在腹部,另一胳膊垂落地下,和這石蓮座幾乎融為一體。
這半截雕塑讓這少女白皙的手猛地一推,“咕咚”一聲仰翻,掉在石蓮座後頭。
好半天,石蓮座上攀上一隻手,枯瘦的人影慢騰騰坐起來,好似化凍了一般,又慢騰騰睜開兩隻白翳的眼:“徒兒,要學會尊師敬長。”
衡南毫不客氣地坐在石蓮座上,從懷裡摸出一枚橘子,默不作聲地揭著。
“你來問你師兄的事。”
衡南的動作停了一停:“不是。”
丹東一笑:“瞞得了彆人,可瞞得了師父?”
衡南神色顯了片刻掙紮,好半天,她把橘子放在石座上:“……我不太了解他。”
丹東笑道:“一起長大,這麼多年,還不夠了解?”
“不夠。”衡南揉著橘子皮,擠出酸澀的汁水,“師父,你再告訴我一些大師兄的事罷。”
“我看,你不是不了解,而是害怕。”
“我才不害怕。”衡南搶話時,才感覺到自己情緒的激動,於是她閉了嘴。
瞎眼老道露出一口爛牙,無聲地笑了片刻,才幽幽道:“你大師兄,原是金陵人士。”
衡南睜大眼睛,平生第一次,她知道比彆人更多一些的事。
“跟你一處的。金陵——盛家。”
“哪個盛?”她扼住內心波瀾。
“你說呢?”丹東笑到,“金陵隻一個盛家。堆金積玉,揮金如土;長戟高門,簪纓世家。”
“家族最鼎盛時,府邸比肩宮殿,出則車馬仆婦成群,連綴半日而不絕。就是這個盛家,長子長媳,隻得一個男孩。自生下來,便有五個奶娘,十五個精挑細選的丫鬟服飾。”
衡南陡然抬起眼去:“可是,你……”
丹東點了一下頭,表情也十分為難:“我亦不想奪人所愛。誰叫他資質甚好,教我一眼相中。若不做我的徒弟,我此生此世合不上眼睛。”
“師兄他不知道這件事吧?”
丹東忙比了個“噓”的手勢:“太小了,估計沒剩什麼記憶。”
衡南心裡衝上一股及其強烈的惱意:“他本來可以不這麼過的。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命?那是我想投生都投不到的人家!”
“你知道他連貴一點的磨刀石都舍不得買嗎?”衡南抓住丹東打著補丁的袖子,急道,“為什麼。師父,你告訴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