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燈塔(六)(2 / 2)

撞邪 白羽摘雕弓 9983 字 9個月前

說罷,伸手猛地一推,王娟“啊——”的叫聲響徹山穀,轉眼間和落雪一起墜下高崖,

天青色道袍,如大鳥一般,展翅漂浮於空中,這抬起的雙手,也最終化作黑色煙塵,如霧消散,藍色的空空的袖管,鼓滿了風,這件僅剩的衣裳,悠悠落下山崖去。

“殺——”女人的嗓音沙啞淒厲,聲震天地。

垚山之上,刀兵相接,喊殺聲和慘叫聲遍布山和海。盛君殊從下餃子一般掉落的人和噴濺的鮮血中走過,沿途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大師兄——”

“大師兄——”

他們渴望他的援助,祈求他的救命,在他直直離去之後,在身後發出更加絕望的聲音。

在這幅場景之下,一個人很難不動容。

但盛君殊始終向前走著,他目視前方,臉上沒有情緒,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床頭五個正字,一道橫。一共二十六天。

短短二十六天,還不足以讓他完全沉溺於幻境。

垚山之上,他此生最幸福無憂的一段日子,跟他獨自度過的一千年歲月比起來,顯得太短,太過模糊,甚至像是一場虛幻的夢。

盛君殊駐立山崖邊,回頭看著漫天落雪。外峰山門處,有亮光一閃,狐狸發出的聲嘶力竭的悲鳴,撕裂整片天空。

熱血濺在狐狸毛皮上的刹那,紅光大盛,仰天長嘯的狐狸在爆發的火光中,修得了跪坐的人身。

“白、白、白雪,我叫、叫……”

小姑娘的臉色慘白,額頭上綻開巨大的紅花,倚靠牌坊軟倒下來。

仰著頭,睜得大大的驕矜的眼睛,倒映著漫天灰色的雲,緊握的手鬆開,一把桔梗花散落在地上。

年輕人的雙目赤紅如血,肩膀顫抖。

“張、張森……”

真可惜啊。

你我見麵之日,總是永彆之時。

寫有“垚山”二字的玉石牌坊,從白雪依靠的那側轟然傾塌,滿地珠石碎玉,落下的雨點般蹦跳於二人身側,年輕人猛地向斜木叢生的崖邊跑去,縱身一躍——

沒跳出去。

一雙手捉住了他的衣領,使他整個人蜷縮起來,蕩秋千一樣在空中搖擺。

張森睜開眼睛。

刺骨的風雪刮過臉側,山崖之下是墨綠樹木的頂部,樹木叢中,擺放著一口巨大的鼎。

鼎中翻騰著乾冰樣的黑氣,他像是一隻螞蟻,被筷子夾著,放置於火鍋頂部。

掉落下去的人,將會掉進媯丘的大鼎內,被屍蟲吞噬殆儘。

“我以為,你還不至於傻到讓我救第二次。”

張森被盛君殊扔回地上,捂著雙眼無聲啜泣。

“還沒看清嗎?”盛君殊回頭望,白雪的屍體,還有漫山遍野的倒下的死屍,全部變成了白色的霧氣,蒸發至空中,“假的真不了。”

“為、為什麼救、救我?”張森抬起通紅的眼。

盛君殊拿軟布擦了擦刀:“彆說廢話。如果你還覺得有一點對不起你小二姐,就給我起來。”

剛擦完,麵前便站了兩個黑乎乎的媯丘派弟子,森森注視著他。

盛君殊掃了二人一眼,二人背後的遠處,還有黑乎乎的一群。

一千年前,他就是忙於阻擋侵略者,跟這些人纏鬥,一個沒注意,讓衡南走到山崖之上。

這一次……

他在懷裡摸出一枚遁地符。

……不奉陪了。

宛如燈光頻閃,兩個媯丘派弟子眨了下眼睛,彼此對視一眼。

麵前已經空無一人。

*

衡南抱膝坐在天書藏洞內部,茂密的樹影落在她臉上。

天書藏洞藏於最裡,整個垚山的腹地,外峰隱約傳來的無儘的廝殺,正是為它而來。

傳說天書是神器的碎片,所有人身上的陽炎靈火,皆來源於天書。

可除了師父之外,無人見過天書的模樣。

隻有她知道,天書是會說話的。她與天書之間,還有著兩樁交易。

“救爾一命,日後需還。”這是第一次。

“已遂爾心願,必付出代價。”這是第二次。

既然是神器,想必很早之前,就預料到今日劫難。

如此,才會急不可耐地,找一個以肉身為盾牌,保護它的人。

此處洞口陰涼,風吹在她臉上,帶著風雪的沁涼。

很舒服,舒服得讓她怨恨天書。可若是沒有它,以她羸弱的小小身體,早就死在了青鹿崖外的海水中。死在海水中,便沒有入門,沒有入門,便沒有後麵的事。

她娘倒有一點沒說錯。

世事難圓滿,好事都要代價。不然,好運怎麼可能總落在她頭上?

她摘下天上的月亮。

月亮似的師兄,讓一個她據為己有,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這般好事的代價,大約就是難得長久吧。

此刻,隨著喊殺聲臨近,那個聲音焦躁地催促著。

“時機已到。”

“時機已到。”

衡南冷笑一聲,理好衣群,端莊地站起身來。

她將丹東的賜婚書小心疊好,埋進這個隻她知道的山洞裡。

走出天書藏洞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今日正是她十五歲生辰。

很多年前,她的願望是活到十五歲,少女撐得起的新裙子,試一試也就罷了。

如今她身上套著,手上拎著的,正是少女的新衣。她像麥苗一般抽條,天鵝一般伸頸,像花苞剛剛睜開,才摸了一下陽光,就變得過於貪心了。

她不想隻活到十五歲,還想到二十五,三十五,四十五。可看來人總是一語成讖,難得如願。

衡南拎著裙子,遠遠地回頭,目光含著微涼的嘲諷,眉心一顆紅點在樹影下明暗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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