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還是頭一回做這種事:二人手牽著手拔足狂奔,穿過客棧的廊道,集市各色的招牌一晃而過,驚得四周不知情的人紛紛避退。
直跑到遠得不能再遠的地方,才停下來,轉身一接,衡南撞在他懷裡,她身體弱,胸腔擴張又收緊,上氣不接下氣,撩了裙擺抱在懷裡,毫不客氣坐在他靴麵上休息,溫熱的脊柱骨靠著他的腿,像隻依偎人的過境動物。
半晌,叫賣的嘈雜聲才灌入耳朵,盛君殊伸手拉她起來,仰頭四顧,京都的一個小集市,一個個的攤位鱗次櫛比,賣些食物和發釵。兩個人散著熱氣,並肩慢慢地走著。
盛君殊想,此番真對不住宋嘉樹,等回了金陵,應該他做東,叫上衡南,再請宋公子吃一頓以賠罪。一會兒又想,幸好衡南反應快,這麼壞,真不好,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
忽然被人拉了下衣服角,盛君殊回頭,衡南站在賣麵具的攤位前,一手抓著他的衣袖,一手拿了隻兔兒麵具擋在眼前。這小兔雪白,額頭墜滿銀粉和寶石,很是漂亮,兩隻長耳朵,尖上是粉色,鼻子葉尖尖的粉粉的,下緣綴了一圈兒白色絨毛,正隨呼吸抖動。
小兔看著他叫道:“喵喵。”
盛君殊默了一下,他想說隻有貓才這麼叫的,但他看見衡南領口上露出的一小塊皮膚很紅,原來她隻喝那一杯就醉了。
盛君殊把手伸進懷裡掏錢,衡南忙拉住他,踉蹌著,帶點鼻音:“不買。”
“買。”他反手拉住衡南,艱難地把銀錢遞給滿臉慍怒的攤主。
這一路上,她都捏著那個麵具的杆兒,在手裡轉來轉去地看,盛君殊以為她拿得心煩,伸手想接過,她急忙躲開,把麵具緊緊地貼在自己心口,盛君殊隻得作罷。
直到晚上,她還抱著它睡。
因為非得抱著它睡,那杆讓她翻身時撅斷了,盛君殊趴在床上,想抽出來,她用身子死死壓著不讓抽。事後醒了酒,衡南覺得很丟人,把那麵具丟進箱子裡,鎖在最底層,用一堆襖子壓住。反正後來的日子裡,盛君殊沒再見到過。
應試的事情,衡南不大懂,盛君殊也很少提。
有一天清晨她心血來潮想起來,搖醒盛君殊問會試放榜沒有,他閉著眼睛說“過了”,衡南也就放下心,閉上眼睛安心睡去。
之後盛君殊又在京都滯留一月餘,等待殿試。這段日子裡,衡南覺得自己胖了。手上捏著大把銀子,想吃什麼,就去樓下餐館儘情點,也不必看小廚房臉色,難免肆意。
盛君殊偶爾抱她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捏她的肚皮,捏了兩次之後,衡南不知怎麼便突然火了,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瞪人:“我明天不吃了。”
盛君殊捂著手背,目瞪口呆。
衡南咻咻地呼吸好幾下,才垂眼小聲道:“公子有話可跟我直說,你明知道你說什麼我聽什麼的。”
盛君殊疑惑:“我有什麼話?”
衡南不作聲,盛君殊將她雙肩一扶,拖到跟前來:“你跟我說,怎麼了?”
衡南抬頭,雙眼黑亮,麵無表情:“你乾嘛總摸我肚子。”
盛君殊掃了一眼她小腹,歎了口氣:“叫我說實話?”
衡南咬著牙:“你說。”
盛君殊還是不肯說,再三煩纏,他才道:“……你全身上下都是骨頭,抱起來硌得人疼,就這一處好摸,所以我……”
“我不知道你不喜歡,現在我知道了,以後便不碰了,行不行?”
衡南怔住,半晌,飛快地點一下頭,就要走,又讓盛君殊拎著肩膀拽回來,問道:“你剛說什麼,為什麼不吃了?”
“……”
盛君殊心平氣和道:“我們錢不缺,吃喝沒必要省。支給你的銀子就這麼些,你不花光,回頭到了金陵,母親又怪你節衣縮食,與其讓她責備,不如都換成點心吃了。”
“……”衡南耳朵都紅了,隻把他的手往下扳。
“衡南。”盛君殊忽然叫她,語氣裡帶著驚奇,“你好像長高了。”
“……?”衡南抬頭看他一眼,“你瞎說。”
“自己看。”盛君殊把她拽到鏡子前,但這梳妝鏡很矮,鏡子裡兩人都沒了頭,盛君殊目光轉了一圈,把衡南拉到窗邊,指指對麵的牆,“看影子。”
正是黃昏,柵格內充滿了如潑墨般橘紅的光,把兩道挨在一起的人影拓得鮮明。一道影子抬著袖,他旁邊的那影子抬了頭,果然纖細高挑。
衡南茫然看著,隻聽盛君殊欣慰道:“你來的時候好像沒這麼高,現在都到我下巴了。如果這段時間我也長了,那你一定長得更多……彆低頭。”
他一手托住衡南的下巴,一手扶著她後腦,往上拔了拔,又看影子:“這樣才能長得更高。”
衡南哧地笑了,繃著臉睨他一本正經的麵孔,一彎腰從他懷裡鑽出來:“長那麼高有屁用,我又不是高粱。”
走了兩步,又禁不住回頭瞧他一眼,眉梢帶著忍不住的譏笑。五官不知何時漸褪了稚氣,竟有濃豔之色。
殿試那日,盛君殊從早到晚耗了一天,到傍晚時分,盛君殊拜彆同行之人,三兩步上樓回了客棧,關上門,籲一口氣,又一言不發地在床上躺平。
帳子搖晃,衡南正坐在他旁邊的床上刺繡,天色暗下去,看不見了,就把針線一纏丟在一邊,順勢躺在他旁邊,側趴在他枕旁:“皇宮什麼樣?”
“……挺大的,沒敢四處張望,估計有十個盛家那麼大。”盛君殊閉著眼睛想了想,“宮殿都架得很高。入紫薇殿,上去的台階有九十九階,幸而我身體好,同去的考生,有的沒走到一半,臉就白了。”
衡南哧地一笑:“宮殿裡麵呢?”
“很大,柱子很多,金飾很多,陽光照上去,屋裡有一層金霧。”
衡南一想到這畫麵,便道:“跟老太太屋裡一樣。是不是一進去,就感覺有隻手壓在腦袋上,讓你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