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一想,祖母屋裡都是紅木家具,裝飾得莊嚴富貴,又是上年紀的人的居所,暮氣較重,竟然心領神會,忍不住板起臉:“彆胡說。”
“你見到皇上了?”
“見到了。”盛君殊說,“大殿裡擺了幾張桌子,桌子上有筆墨、題目,還有計時用的香篆。新帝就坐在金鑾殿上,一張一張看著我們的文章,看完還要問些問題。”
“皇帝長什麼樣?”
這可難倒盛君殊了。
他一向記不住人臉,謹慎地想了半晌,隻吐出四字:“年歲不大。”
“跟你比起來呢?”
盛君殊再度苦苦思索:“應當……沒比我大多少吧。”
“他問到你了嗎?”
盛君殊點頭,把問題和回答一並告訴她,又歎一口氣:“我是倒數第二個,就數我看的時間最久,幸好問題不多。”
衡南忙道:“他說你答得如何?”
“沒說。”
“沒說?”
盛君殊回想那擋在珠簾後的天子模糊不清的臉,和他聽到回答後長久而沉默的注視,也實在摸不清是何含義:“他確實什麼也沒說。”
“大概當皇上就是這樣的吧。”衡南寬慰,“金口玉言,不能話太多。”
盛君殊心頭卸了一件事,不論結果如何,他自己這件事算是做完了,現在隻覺得很高興,“明天把剩下銀子花了,我們過兩日就回家去。”
也沒顧上點燈燭,說話間天已黑了。帳子裡安靜了片刻,剩下些呼吸聲。
知道公子考試辛苦,衡南不影響他,這一個月老老實實,服服帖帖,連睡覺都把自己卷在被子做的繭裡,不敢擠他一下。這一日算徹底考完,衡南覺得自己也從牢裡放出來了,她翻個身,注視著他的側臉。
冰涼的指尖慢慢地劃過他的臉,漸至脖頸,她仰頭,惡意地含.住盛君殊耳垂。
一隻手猝然捏住她的腰,她腰上一向敏感,咬著牙才沒驚叫出聲。這麼長時間,一直是她坐擁主場,險些翻了船,便又恨又氣,張口咬住了他的耳廓。
盛君殊以指腹摩挲她的腰際,衡南喘著,不肯鬆口,盛君殊靜靜躺著,麵如白玉,呼吸起伏,額上生了汗珠,倒像是一場暗自較真的比賽,比賽看誰先忍不住。
畢竟曠了月餘,滿月初升,室外驚雷一起,轟轟烈烈一場暴雨。
……
這次春闈,是盛公子從小到大第一次離家。在外麵時,盛君殊沒感到什麼,可這屋裡的人早已是度日如年。車靠金陵那日,盛君殊還未下車,遠遠先聽聞一片人聲,掀開簾子,盛府門外早恭候了一群人,車架還沒靠近便一陣喊:“公子回來了!”
薛雪榮一麵拿帕子拭淚,一麵拉著盛君殊上下打量:“哥兒,娘擔心死了,你在外頭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盛君殊身上帶著風塵雨露,見母親淚眼漣漣,兩個月不見麵就恍若隔世,心中不是滋味,將母親淺淺一抱,拍拍她背:“都好,母親不必擔心。”
薛氏抱著他哭,盛琨忙把人拉開:“你也是一家主母,瞧瞧你像什麼樣子?叫人家看見了,不知道哥兒是去春闈,還以為我們家裡辦了喪事呢。”
薛氏叫他一罵,回了神誌,忙退開幾步,把盛君殊引到老太太麵前,含淚喜道,“快,你祖母也日日念叨著你。”
盛君殊轉向旁邊,祖母正由一個水藍衣裙的年輕姑娘攙扶著,顫巍巍走到麵前,他彎下腰,任憑她撫摸他的臉:“考完啦?”
“考完了。”
老夫人管理府內大小事,平素話不多,但為人果斷爽利,極具威儀,不像薛雪榮那般哭,隻肅然稱讚:“好,哥兒有誌氣。受恩蔭而不居祖上之功,我們盛家就是靠著這股不卑不亢的誌氣才繁盛至今。”說罷,緩聲笑道,“哥兒考得如何?”
盛君殊回想一下新帝在金鑾殿上的沉默,實話實說道:“不一定行。”
“不行就不行。”老夫人眼中流露寵溺,“總歸見過了世麵,這就行了。回頭在金陵謀個一官半職,也好常在祖母身邊,讓我這土埋半截的人時常見著,這怕是老天的意思。”
盛琨在一旁聽著,一皺眉頭,剛要說話,老夫人又拍拍那藍裙姑娘的手背,笑道:“哥兒,你看看這是誰?”
盛君殊打眼一瞧,藍裙姑娘頭上一對金簪子,細長的眉眼,生得舒展端正,薛雪榮道:“這是你表妹薛雁,來家裡過暑的。”
薛雁也著衝他大方地福了福,笑不露齒,聲音綿柔:“表哥。”
薛雁……這似曾相識的名字和這陌生的臉在盛君殊腦海裡走了一遭,似乎有點印象,又想不起什麼時候聽到過了,衝她點了下頭。
“彆在這外頭站著了,咱們進去說話。”薛雪榮招呼著,盛君殊忍不住往門外看了一眼,又讓人拉住往門內走,盛琨按捺不住失望,細細問他殿試情況:“走之前,你老師隻跟我說很有希望,怎麼就是‘不一定行‘呢?”
直到人走了大半,衡南探頭看看,悄悄從車上爬下來。
薛雪榮和那藍衣姑娘薛雁肩並肩立著,一樣的腰板挺直,氣度大方,襯起了那華貴衣裳和金飾,看起來竟像是母女。薛雁看著她下車,悄悄問:“這就是表哥那個妾麼?”
“可不是。”薛雪榮小聲道,“小心點,她滑得很,我都拿她沒辦法,何況你表哥。一會兒你拿不住她,她就要往你頭上爬。我現在想起她就要頭疼。”
薛雁清清嗓子,一瞬間露出肅容:“姑母,你放心。我在家裡,是給庶弟庶妹立慣規矩的,如若這點小事我都做不好,還讓您費心,往後我也沒臉進盛家門來。”
衡南轉瞬走近了,薛雪榮聽了這話,隻覺得熨帖,揚聲招呼:“衡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