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薛雁臉上沒多少血色,耳下的墜子搖搖晃晃:“我聽人說,表哥謙和禮貌,待人接物從未失了分寸,應當不是能做出這種驚世駭俗決定的人吧。”
“你是不熟悉這孩子。”薛雪榮麵有愁色,“他是不善爭辯,可他心裡便有股軸勁,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倘若你說服不了他,便是擰著他,越是擰著他,他越是不屈服。隻是他從小到大,能讓他軸起來的事情沒幾件,我們擰著他的時候也沒多少,故而未曾暴露出來。”
薛雁歎了口氣:“事到如今,姑母打算怎麼辦?”
“我哪裡知道怎麼辦?”薛雪榮道,“倘若哥兒真的一意孤行,到時候,我們盛家三代單傳的獨苗,娶了個妓子做妻……那妓子的名字得寫進我們族譜裡麵去……金陵之內,多少世家看我們笑話,還不算那大街小巷的老百姓,茶餘飯後給你編什麼歌謠……”閉了閉眼,一陣虛弱,“我可真是想也不敢想。”
事到如今,薛雪榮後悔不已:“都是我錯,不該急功近利,從勾欄帶個狐媚子回來。早知如此,早應該尋個法子,把這瘦馬打發了才好,不教她在哥兒那兒紮下根。偏偏老爺重諾,給了立妾文書……若是事情攔不住,我才真成了盛家的罪人。”
聽到這兒,薛雁心裡已經有了數,便拉著薛氏的手寬慰:“姑母,此事交給我就是。”
薛雪榮猶疑道:“交給你?”
“我自己的婚事,總歸要掙一掙。何況事關盛家顏麵,不對他人狠,就是自己悶聲吃虧了。姑母,您說呢?”
薛氏一向缺乏主心骨,見薛雁這樣冷靜,心想果然是個能拿得住事的,難怪老太太要把府內事務移交給她,往後嫁進門,定能將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不免欣慰,點了點頭。
盛君殊自打知道薛雁是他未婚妻,就不打算再去祖母房裡探病。幸而沒等他提,在薛雁過十七歲生辰前,老太太的身體自己康複了,又能精神抖擻地出來理事。
雙喜臨門,盛家便決定將表姑娘這個生辰大辦。除盛家人外,還發帖宴請了薛雁父母、好友,還有與盛家走得近的幾個世家上下,一來是給薛雁慶生,二來也是借此機會向金陵彰示薛雁和盛君殊的關係。這場生辰宴不可謂不重要,故而提前幾日開始灑掃操辦。
天氣晴好,廚房外的院落,簸箕擺成長龍,晾曬各色食材,廚房裡的鍋灶擺不下,有三四個爐子支在外麵,上麵架著巨大的鐵鍋。
衡南從薛雁那兒回來,往東院走,途徑這裡,正看見廚子扇著火,照看鍋。那麵生的廚子,頭上包著頭巾,熱得滿麵通紅,見了便叫她:“衡南姑娘。”
衡南見他將鍋蓋打開,白霧像出水的粗龍一樣往天上衝,香氣撲鼻,不由駐足:“這是什麼?”
“是給表姑娘壽辰做的壽麵湯底。”他說著,一勁兒招呼她來看,“這裡頭一共有五種原料……”
豈料衡南一聽見“表姑娘”三個字,非但沒有靠近,兩手立刻揣進懷裡,當即避開八丈遠,繞開那口鍋,拔腿就走。
廚子使勁在身後喊:“姑娘,姑娘……”
這一路上,不論誰叫她,她都揣著手,目不斜視,隻往前走。
薛雁是個狠角色,她也不是什麼白蓮花。
壽宴之上人多雜亂,病從口入,吃的喝的尤為敏感,她若不防著點,很難躲過天上扣下來的鍋蓋。
回了東院,懨懨推開門,衡南便愣了。
盛君殊正端端坐桌子前,麵前擺著她放在床上的兔兒麵具,他看著它,臉色溫和平靜。
“乾什麼?”她凶暴地奪過小兔兒,好似被窺破心事似的,渾身發燙。
盛君殊不鬆指,略帶好笑地反問:“你乾什麼?”
“給我。”
盛君殊鬆手了。
他慢慢地籲了口氣,看向一旁:“衡南,你昨天把我氣得不輕。”
衡南跪在地上,將麵具壓進箱子最底下去,抬箱子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從後麵搬起它,塞進櫃子,又將她提著腰拎起來,替她拍了拍膝蓋。
衡南的視線一直跟著他的臉轉,一雙眼睛黑漆漆烏溜溜,盛君殊瞥見她,手掌按住後脖頸往懷裡拖,衡南的頭一直執拗地向後仰,細瘦的下巴高高抬起,像是頭拉不回來的牛。
她從他懷裡掙出來,他拉住她的袖子,衡南毫不客氣地抽出來,跑過去將門鎖了。
“鎖門乾什麼?”盛君殊看著門反應了一下。
話音未落,衡南已經踮腳吻上他的唇,雙臂掛在他脖頸上,冰冷的鐵鏽味,混亂凶狠。
昏暗的室內,盛君殊攬住她的腰,以僅剩的妥帖扶住她後腦,睫毛輕顫,隻覺得想她想得心痛。
篤篤一陣門響:“姑娘——”
兩人一頓,略帶尷尬地立直,衡南拿手背無謂地擦了一下唇,看得盛君殊耳根通紅,將潔白的帕子掏出來按在她嘴上,反教她瞪了一眼:“誰?”
“小端。”
小端又敲門道:“姑娘在睡覺麼?我看著挑好了給表姑娘的生辰禮物,拿過來給姑娘過目。因為下午就要送過去了,所以……”
“你等一會兒。”
衡南頓了一下,拉住盛君殊,將他到了裡間,按坐在了床上。
“乾什麼?”盛君殊小聲問。
衡南拉著床帳,居高臨下,雙瞳漆黑:“公子脫鞋,上去。”
盛君殊想,他在自己家裡,憑什麼不能光明正大,而要躲躲藏藏的像偷情一樣,想著就要起身,她推在他胸口,最後他還是順從地把鞋脫了,坐在床上:“……我覺得沒必要。”
“我覺得有必要。”衡南看著他,貼在他耳邊,冰涼的呼氣如蛇吐信子,“我一會兒再來。”
盛君殊像被魘住似的,沒再反駁。
衡南放下簾子,將他擋住。
在小廳裡,小端呈上要給薛雁的禮物,是一尊紅玉雙魚刻像,雙魚和浪花都雕刻得尤為細致,玉石的紅色紋理顏料似地蔓延開,剛好將點染那一對魚尾,魚嘴裡含了一對珠子。
“挑了半天,就數這個最精巧漂亮,寓意也好。”小端道。
衡南半晌沒有接話,雙手捧著,上上下下、反反複複地將那雙魚摸遍,丫鬟邊有些不耐了,將頭轉向一旁。
衡南轉了轉魚嘴裡的珠子,屈指試著摳了半天。
“這個是取不下來的,隻是能轉動。”小端忙道。
衡南點了點頭,卻又去摳另一隻魚嘴裡的珠子,一下子摳下來,珠子當啷一聲蹦到桌上,又彈到地上,衡南驚呼一聲,小端連忙去撿。
衡南將魚翻過來倒了倒,從那去掉珠子的魚腹內倒出一粒小小的褐色珠子來,好奇道:“外麵有一顆珠子,裡麵怎麼也有一顆?原本就是這樣的?”
小端正跪在地上,把那玉珠撿起來,肩膀一聳:“這個——原本就是這樣的,裡麵那顆是添香用的,姑娘可以聞聞。”
衡南稍微聞了一下:“果真是香的。我放回去了?”
“原樣放回去就好。”小端走過來,伸著脖子,正看見她將一枚褐色的珠子丟進去,將玉珠堵回在魚嘴上,笑道,“幸好沒碎。”
作者有話要說:失策了,我以為一章能完……這番外還得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