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去教堂的時候,裡麵有對新人正在結婚。
教堂穹頂很高,四周聳立的白色柱支起巨獸的脊梁。昏暗的密閉空間內,唯有兩側的五彩玻璃窗透出粘稠而斑斕的光。
地上紅毯延伸,排排條椅一直擺到了後門,座位上所有人都站著。眾人仰著頭,視線會集之地是高高的二層,一對新人的剪影,一黑一白。
兩個小小色塊中間穿過一道耀眼的光,遠看上去像是音樂盒裡的旋轉人偶。
神父毫無波瀾的聲音就從頭頂蓋下,一連串咒語般的祝福回蕩在教堂內,厚重嚴厲,猶如神諭。
困在其中,即便是真的和神鬼接觸的盛君殊,也有短暫的失神。
“沒什麼了不起的,都是建築設計得好。”從那裡麵出來以後,衡南抱臂走在盛君殊身邊,
“站那麼高,又有回聲。你知道古代的皇帝為什麼都喜歡在金鑾殿前麵修上個九十九級台階嗎?就是為了故弄玄虛。”
她語氣裡帶著點怨氣,因為他們不是自願出來的,是在虔誠的教徒無聲責怪的視線之下被迫退出來的。
當時,衡南順著那人的眼神往下看,看到自己牛仔短褲下露出的一雙筆直的腿,再往旁邊一瞧,後門旁邊杵著塊牌子,上麵畫了三個圈:“禁止寵物,禁止拍照,禁止短褲”。
盛君殊麵無表情道:“彆這麼刻薄,我們自己故弄玄虛的事情也不少。”
要是不包裝一下,社會.主.義社會,符賣得出去麼?
“師兄,看。”
衡南轉頭看向路邊,盛君殊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馬路旁邊鬱鬱蔥蔥的墨綠樹叢中,藏一根路燈一樣的東西,再仔細一看,那灰色的金屬杆上托著一個方形的玻璃箱子。
箱子裡麵盤坐著一個長衣長裙的女人塑像,合掌閉目,眉心點紅,類似觀音,又不是。
“是神龕。”
在這個國度,這樣的神像無處不在,在汽車擋風玻璃前,在街邊樹叢玻璃箱裡,在水邊的欄杆上,安靜從容地藏匿於城市的角落,仿佛是城市的一部分。
盛君殊說:“這個倒跟我們不一樣。”
“我們?我們信仰太多了,多得打架。”衡南隨便地坐在欄杆上,高跟鞋撐在橋的石頭座上,微風吹動發梢,“佛教的道教的,還不算野路子的關二爺,秦瓊,為了不打架,乾脆掛在各人脖子上,自己信自己的。”
“是你說的這個原因麼?”盛君殊笑,“歪理還挺多。”
衡南不屑地一笑,低頭擺弄手指。
盛君殊說:“我們垚山是信三神的,伏羲,女媧,神農。”
“還有山鬼,垚山府君。”衡南道,“定期選最漂亮的女弟子祀山鬼。這麼看來,我們的信仰很原始,都是上古神明。”
她歎了一口氣:“師兄,為什麼用威天神咒的時候,會讓我通神?”
“因為天書是神器碎片。”盛君殊簡短地回答,“我們手上的一切符咒,原理都是祈求神明之力,其中以威天神咒力量最強。師父跟我說過,威天神咒發出,會立刻召喚的最近的神明現身。”
“我第一次用威天神咒的時候,隻召出一輛馬車,第二個受感知的是天書。由於天書隻是神器,便令你短暫通神,而你頂多算是個半神之身,始終不算召神成功,故而第二、第三輛馬車始終未曾露麵。”
盛君殊停頓了片刻:“第二次用威天神咒,是因為你受致命傷,在警察局裡那次……”
衡南忙道:“我記得。子烈說我雙腳離地,差點就飛升了。”
盛君殊說:“當時第一、第二輛馬車都出現後,才召喚到你,我後來想想,這跟我的熟練度應該沒什麼關係,也許是天書的神力在衰退,或者是,隨著天書在你體內的時間邊長,你作為人的那一部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力在加強。”
“所以說,第三次用威天神咒的時候,”衡南說,“三輛馬車都順利出現了,這就說明,它的神格已經完全被我的人格壓製,後一步受到感應,且它為我所控,所以我拿光劍砍人的時候,也還有意識……”
盛君殊含蓄地點了下頭。
衡南嘴角一翹,十足譏誚:“自殺一次反成神,天道真諷刺啊。”
她摸摸自己的心口,如今天書和她渾然一體,像長在她的心臟中一樣,難分你我:“不知道天書——是什麼神器的碎片。”
“不知道。據說天書落於垚山,比立派還要早。是先有天書,再由先民巫師組成垚山門派,代代以天書為力量之源。”
“逃出姽丘長生塔的那一年,師父入派,接管天書,之後才有你我。”
衡南好奇道:“不然,等下次過了期限,師兄你用祈神咒叫三駕馬車出來,咱們用符上飛上去正麵看看伏羲女媧長什麼樣,若是活著的,就順便問問他們天書的事。”
盛君殊看著她倒吸一口氣。
經常性地,他為師妹的大膽和腦洞折服。
盛君殊看著湖對麵的樓,不為所動:“衡南,我們知道的已經夠多的了。你想想,這世界上能看見火鳳,能看到雲間神跡的人又有多少?”
衡南覺得他年少時便規矩老成,人說什麼他信什麼,凡是禁地,絕沒有一絲去闖的好奇心。
師父誆他,給他畫個餅,他都能老老實實地守著垚山基業,千百年不挪窩。
“說說而已,神又聽不到,師兄你也太膽小了。”
“這不是膽小。”盛君殊瞥了她一眼,風吹動他漆黑的發梢,“這是知足。”
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結局,他不敢再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