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愣了一瞬,隨即哈哈大笑,揉了揉永琮的腦袋:“你說的,倒也不錯。”
他知道,永琮是厭煩永琪的這一套說辭,不願被他纏上罷了。
“隻是朕已擬好了旨意,就等回京頒布……”乾隆緩緩道,“不會更改,也不容更改。永琮,你五哥他還是沒明白,皇命難為……更何況,朕的用意,他也未完全參透。”
他把永琪出繼給履親王,他的十二叔,有好幾層意思在裡邊。一是斷絕了永琪的念頭,防止他與太子相爭,繼續陷害兄弟;二是體恤,想要給十二叔一脈留下香火;三麼,就要提到皇家與宗室的關係了。
康熙年間九龍奪嫡,四爺千辛萬苦登上皇位,奈何朝中反對者甚多,跳得最歡的不僅僅有八爺和九爺,還有他的同母弟弟十四爺。
大權在握之後,四爺不顧兄弟之誼清算總賬,圈禁的圈禁,削爵的削爵,甚至三爺誠親王、五爺恒親王也被排斥在權力中心外,鬱鬱而終。
除了身患腿疾的七爺、明哲保身的十二爺和聖眷優渥的十三爺,年長的哥哥們沒有幾個落到了好下場。什麼“阿其那”,什麼“塞思黑”,八爺九爺宗室除名……聖旨出來的時候,全天下都震動了。
年紀小的那幾位,像十六、十七和二十一等皇阿哥,出生的時機好,被排斥在奪嫡的漩渦外頭,故而得到了毫不吝嗇的重用。
說一千道一萬,因為四爺的手段酷烈,宗室與皇家的關係一度緊張;且八爺與宗室交好,他落得了那般的下場,有數不儘的黃帶子和紅帶子叫屈。
雖說叫屈的最後都成了鵪鶉,皇帝與宗室的裂痕已經形成了,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雍正十三年,皇帝病重之時,召寶親王弘曆至榻前,殷殷叮囑:“朕這一生,唯有你十三叔真心相待。他走之前,握住朕的手說‘四哥,十四弟被關了那麼多年,也儘夠了……兄弟之間,何苦如此?’……朕把後事交由你,能放的,都放出來吧;不能放的,也對他們好些……終歸是你的親叔伯。”
寶親王哭泣著應了。乾隆年間,十四爺得釋,十爺得了善終,乾隆的幼弟弘曕出繼給十七爺,成了果郡王;
十二爺履親王,還有十六爺莊親王得了重用。
——乾隆四十三年,八爺和九爺恢複了宗籍,後人也重歸京城,以繼香火。
莊親王子嗣眾多,唯獨履親王形單影隻。四爺在位的時候,他的兄弟們戰戰兢兢的,唯恐招來殺身之禍;乾隆執政以來,與眾位叔叔的關係緩和得不能再緩和,出繼永琪,也是為了安定宗室皇親的心,抹去雍正年間的舊事。
若是不出繼,日後太子登基,封賞眾位兄弟,永琪能得到什麼?
……
乾隆此舉也算煞費苦心,即使失望至極,也留給了永琪一條改過的退路。終究是自己寵愛過的兒子,用不上“趕儘殺絕”。
現在看來,永琪沒有半分悔過,還想著利用永琮,讓他更改旨意!
乾隆抱著永琮,掰開了、揉碎了講著出繼的道理,永琮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眨了眨眼睛,先是捧了一句“皇阿瑪聖明”,接著撒嬌道:“能不能讓五哥彆來煩我。這次白白浪費了比試射箭的機會……”
乾隆失笑,佯裝生氣道:“好啊,射箭是第一位的,連找皇阿瑪,都要放到後頭去了。”
永琮眼珠子一轉,也佯裝生氣道:“要不是我來找皇阿瑪,您又要蓋章了!”
指責的時候,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乾隆:“…………”
臭小子,還學會語言的藝術了!
永琪焦急地在帳子裡坐著,直至日暮,永琮還是沒有前來。
他抱著救命稻草般的希望等待著,期盼著奇跡的出現——雖然理智上告訴他,皇阿瑪的旨意不容更改,即使是無比受寵七弟,也沒那個權利。
陰暗的念頭緩緩滋生,要是七弟成功了,那便最好;若是不成功,不論如何,七弟都要吃好大的掛落。
永琪甚至焦躁地握緊了拳頭。
王旺兒幾乎要哭了出來,“爺,您快去躺著吧,太醫說,勿思慮,勿急躁啊!”
永琪的傷口還沒痊愈,一動怒,或是氣急攻心,就有血跡滲出,放緩了愈合的速度。身體康健是第一位的,永琪也知曉這個道理,他深吸一口氣,“再等等,若是七弟不來了,我即刻歇息……”
他沒有等來永琮,反而等來了吳書來,吳大總管。
吳書來是乾
隆跟前伺候的第一人,平日裡行走宮中,誰都要捧著敬著。能讓他捧著敬著的,皇阿哥裡,唯有太子殿下,和七阿哥那位小祖宗。
永琪一見他,眼睛便亮了起來,語氣親熱道:“勞煩公公前來一趟……是皇阿瑪有什麼旨意要宣?王旺兒,快上茶。”
他心下肯定,永琮是真的去求情了!
既然如此……
吳書來兩手空空前來,手裡並沒有聖旨。他麵上笑眯眯的,看不出什麼真實的情緒,“回貝子爺,老奴是為了傳達萬歲爺的意思,您可聽好了。”
內心唏噓,這位貝子爺,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
“七阿哥方才求情,被萬歲爺駁斥了去。萬歲爺說,‘聖旨擬好了,哪有更改的道理?若是永琪不忿,儘可尋朕,哪輪得到他嫌棄郡王、親王之爵?十二叔勞苦功高,願意承嗣的人海了去了!實在看不上,他就去做革除宗名的庶人,也不必在上書房讀書,朕給他幾兩安家銀子,一了百了……’”
吳書來一板一眼地複述著,永琪聽到後麵,搖搖欲墜,麵色煞白,雙眼一翻,捂著胸口向後倒去。
“爺!”王旺兒驚恐地扶他。
永琪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站直了身子,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吳書來複述完畢,像是沒看到永琪的反應似的,笑眯眯地詢問:“貝子爺,天色已晚,老奴等著回去複命呢。您看,是要做履王爺的嗣孫,還是做勞什子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