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鬼湖上衝天而起的火焰引來了陣陣驚呼,直直燃燒了兩三個時辰,才漸漸熄滅,化為了黑色的煙塵。
雕梁畫棟的遊船燒成了鬆脆的木架子,緩緩沉到了湖底,在水中溶解、消散。
有人喃喃道:“鄂少爺死了吧?恐怕燒成了灰,誰也不認得了。”
這樣大的火焰,怎麼逃得掉呢?
“早說過,鬼湖中的那些玩意兒能惹?竟還有膽大包天的不信邪,要親自試試!”
“它又吃了人……可怖,可怖。”
“這下,總督府要掛白幡嘍!”
百姓們神色複雜,驚懼、可惜、恐慌,種種情緒不一而足,對鬼湖的傳說,更是深信不疑。
同時,人人都在議論鄂聰。好好的一個後生,又是鄂大人的侄子,年少俊俏,前途似錦,就這樣沒了命,可憐可歎,可憐可歎。
不少人抨擊他的愚蠢,暗地裡惋惜,人怎麼能和鬼神抗爭呢?
午後,無數小道消息流傳了出來。
據說鄂大人下了衙門,聽到噩耗,立即暈了過去,下人們掐他的人中才悠悠轉醒。鄂夫人號啕大哭,幾位少爺也是淚流滿麵,鄂大人當即下了決定,要去鬼湖尋找鄂聰。
鄂大人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鄂聰定還活著。仆人們跪了一地,老管家抱住他的腿,拚命阻止,這才拖緩了鄂大人的腳步。
去了鬼湖,哪有生還的餘地?
鄂聰的死,幾乎成了事實。即便如此,總督府還是沒有掛上白幡,也拒絕了官員們攜家帶口前來吊唁,還有人說,鄂大人憂思過重,幾乎起不了身了。
鄂聰,成了江寧府曇花一現的名字。
與他交集不深的一眾人,例如江蘇巡撫家的來保,呆滯過後,便是惋惜。
好好的一根金大腿,怎麼就沒了?
與他交情好的,例如高明,痛哭不止,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見淚。
這日,兩淮鹽政高恒攜子上了總督府的大門,並遞上拜帖,門房不客氣地推拒了。高恒也不著急,現出一抹哀慟的神色,低聲道:“犬子是鄂聰少爺的好友,特來請罪。”
門房一驚,態度好了許多,點頭哈腰道:“大人稍待,小的去稟報管家。”
片刻後,
總督府開了正門,高家父子成了幾日來,鄂容安接見的唯二客人。
管家直直地帶他們進了後院寢臥,輕輕推開門,屋子裡傳來一股濃重的、苦澀的藥味。
鄂容安半躺在榻上,擺擺手,聲音沙啞道:“開窗吧。這兒悶得慌,立齋,你們坐……”
高恒拉著高明道謝過後,小心翼翼地坐下,先是過問了總督大人的身體,並奉上了一根野山參,“您萬萬不要推辭。”
鄂容安偏頭看了看,歎了一口氣,接下了。他的眼眶還是紅腫的,麵色萬分憔悴,想來,是為侄兒的死訊傷了心。
兩人有著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親戚關係,敘過舊之後,高恒推了推高明,高明眼淚“唰”地一下流了下來,跪得直挺挺的,“伯父要怪,便怪我吧。我沒有勸住鄂聰賢弟,都是我的錯……”
他哽咽地說不出話來,鄂容安撐起身子,也流了淚。
“不怪你!”鄂容安啞著嗓子,像是被觸動了傷心處,“是聰兒一意孤行,伯父也勸不動……唉,白發人送黑發人,他怎麼就去了呢?他還未娶親啊!”
說罷,捂著胸口,低低地咳了幾聲。
若是永琮在這兒,定要為鄂大人豎起大拇指,這演技,竟比他還精湛幾分!
高恒父子兩個連忙安慰。
說出了內心的苦,又哭了一炷香時間,鄂容安止住了眼淚,麵色好轉了許多,語氣和藹地對高明道:“聰兒與我說過,他與你玩得最好,也不枉你們兄弟一場……”
接著說了好些鼓勵的話,竟隱隱被高明打動,有提攜高家的意思。
高恒大喜,高明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這些天捧著鄂聰,果然是有用的!
可惜啊,他就這麼死了……
感慨過後,他知曉阿瑪與鄂大人有話要談,識趣地退了出去。
高明退出去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阿瑪說了聲“福壽膏”,接著是鄂大人驚怒的聲音,“聰兒碰了福壽膏?!”
高恒心道,不僅僅是禁物,還有贓銀呢。
他迅速地變換了臉色,愁眉苦臉地道:“大人,那批貨物,鄂聰少爺下了死命令,要呂先生賣給其餘的官兒。簽字畫押的條陳一式三份,一份在我這,一份在呂先生那兒,還有一份,在
鄂聰少爺手中。下官不得不從啊。”
說罷,高恒從衣襟裡掏出紙張來,展開給鄂容安觀看,上頭卻是永琮的字據,端端正正的“鄂聰”兩字,還摁了個手印。
高明一提,永琮就信服地簽了這份“入股證書”,現下,反而成了買賣鴉片的證據。
鄂聰與鄂容安的叔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這份畫押,同樣是鄂容安的催命符。
鄂聰還小,單憑一個孩子,哪能辦成這些大事?買賣禁品,身後定然有人指使。鄂容安否認,也要看天下人信不信!
高恒一笑,“分成的銀子,或許鄂聰還沒有花完……”
鄂容安死死地盯著那張紙,嘴角微微抽動,盛怒之下,從喉嚨間擠出了幾個字,“你,你們,算計本官?十一二歲的孩子,你們爾敢?!”
高恒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惶恐道:“不敢。所以,求大人救救下官,救救江寧!”
外頭都傳鄂聰死了,隻有總督府的下人不信,說,他們的少爺隻是失蹤了,總有歸來的那一日。
無數雙眼睛盯著總督府。